那孙行者喊三藏上马,他走在前头,背起行李,光胴胴的,一拐一拐地走。没得好久,过了两界山,突然看到一只猛虎,吼叫起甩起尾巴跑过来,三藏在马上吓得心慌。行者在路边高兴得很,说:“师父莫怕他,他是送衣裳给我的。”放下行李,从耳朵头扯出一根针儿,对着风,晃一下,结果是根碗口那么粗的铁棒。他拿在手头,笑起说:“这个宝贝,五百多年都没用到过了,今天拿出来挣件衣裳穿哈。”你看他迈开步子,朝着猛虎走过去,喊一声“孽畜!跑哪儿去!”那只老虎蹲到起,趴在地上,动都不敢动一下。结果遭他一棒打下去,脑壳就打得血浆迸出来像万点桃花红,牙齿喷出来像几点玉块,吓得陈玄奘从马上滚下来,咬起手指头说:“天哪!天哪!刘太保前几天打的花老虎,还跟它斗了半天;今天孙悟空不用争不用抢,把这只老虎一棒就打得稀烂,真的是强中更有强中手!”
行者把老虎拖过来,说:“师父稍微坐一哈,等我脱了它的衣裳,穿起好走路。”三藏说:“它哪儿有啥子衣裳嘛?”行者说:“师父莫管我,我自有办法。”好个猴王,扯一根毫毛下来,吹一口仙气,喊一声“变!”就变成一把牛耳尖刀,从老虎肚皮上划开,往下一剥,剥下一张囫囵皮,剁脱爪子指甲,割下脑壳,割成一块四四方方的虎皮,提起来量一下,说:“宽了点儿,一块可以当两块用。”拿过刀来,又裁成两块。收起一块,把一块围到腰杆上,在路边扯一根葛藤,紧紧捆好,遮住下半身,说:“师父,走嘛!走嘛!到了人家屋头,借点针线,再缝一下就是。”他把那根铁棒,捻一下,还是像个针儿,收到耳朵头,背起行李,喊师父上马。
两个人往前走,长老在马上问:“悟空,你刚才打虎的铁棒,咋个看不到了喃?”行者笑起说:“师父,你不晓得。我这根棍儿,本来是东洋大海龙宫里得的,喊做天河镇底神珍铁,又喊做如意金箍棒。当年大闹天宫的时候,全靠它。可以随身变化,要大就大,要小就小。刚才变成一个绣花针儿的样子,收到耳朵头了。要用的时候,才拿得出来。”三藏听到这话心头暗暗高兴。又问:“刚才那只老虎看到你,咋个就不动一下,让你随便打它,为啥子喃?”悟空说:“不瞒师父说,莫说是只老虎,就是一条龙,看到我也不敢没得礼貌。我老孙,很有降龙伏虎的本事,翻江倒海的神通,看脸色就晓得咋回事,听声音就晓得道理,大起来可以量宇宙,小起来可以收到毫毛头!变化没得个定数,一会儿隐一会儿显让人猜不到。剥这个虎皮,有啥子稀奇嘛?碰到难搞的事情,再看我展本事噻!”三藏听到这话,更加放心大胆,打马往前走。师徒两个一边走一边说话,不知不觉太阳落坡了,只看到:
红红的余晖倒照回来,天边海角的云都在往回飘。
千只鸟雀叫个不停,找地方睡觉飞到树林头排成阵。
野兽一对一对的,回窝都是一群一群的。
一弯新月打破黄昏,万点星星闪闪发光。
行者说:“师父走快点儿,天晚了。那边树林密密的,肯定是人家的院子,我们赶紧去借宿一晚上。”三藏果然打马往前走,直接跑到人家院子前头下马。行者丢开行李,走上前去,喊:“开门!开门!”里头有个老头儿,拄起拐杖出来,呼啦一下把门打开,看到行者那个凶样子,腰杆上围起一块虎皮,就像个雷公的样子,吓得脚都软了身子也麻了,嘴巴头乱说:“鬼来了!鬼来了!”三藏赶紧走上去扶住,喊:“老施主,莫怕。他是我徒弟,不是鬼怪。”老头儿抬起头,看到三藏长得清秀,这才站稳,问:“你是哪个庙头来的和尚,带起这个恶人到我屋头来?”三藏说:“我是唐朝来的,去西天拜佛求经,刚好路过这儿,天晚了,专门到你屋头借住一晚上,明天一早不等天亮就走。千万方便一哈嘛。”老头儿说:“你虽然是个唐人,那个凶的不是唐人噻。”悟空大声喊:“你这个老头儿一点眼力见都没得!唐人是我师父,我是他徒弟!我也不是啥子糖人蜜人,我是齐天大圣。你们这儿的人,也有认得我的,我也看到过你。”老头儿说:“你在啥子地方看到过我?”悟空说:“你小时候没在我面前砍柴?没在我脸上挑菜?”老头儿说:“你乱说!你在啥子地方住?我在啥子地方住?我跑到你面前砍柴挑菜!”悟空说:“我乱说?你是认不到我了,我本来是这两界山石匣子头的大圣。你再认一哈看。”老头儿这才想起来,说:“你确实有点像他,但是你是咋个出来的喃?”悟空把菩萨劝他行善、喊他等唐僧揭帖子脱身的事情,给老头儿详细说了一遍。老头儿这才下拜,把唐僧请到里头,马上喊老妻和儿女都出来见面,说了前头的事情,个个都高兴得很。又喊倒茶,茶喝完了,问悟空:“大圣啊,你也有点岁数了嘛?”悟空说:“你今年好多岁了?”老头儿说:“我活了一百三十岁了。”行者说:“那还是我重子重孙辈的哦!我出生的时候是啥子时候,我记不到了,但是就在这山脚下,都五百多年了。”老头儿说:“是有,是有。我记得我祖公公说过,这个山是从天上落下来的,就压住了一个神猴。一直到现在,你才脱身。我小时候看到你,你脑壳上有草,脸上有泥巴,还不怕你;现在脸上没得泥巴了,脑壳上没得草了,好像瘦了点儿,腰杆上又围了一块大虎皮,跟鬼怪差得到好多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