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阵狂风刮过之后,就看到半空中来了一个妖精,确实长得丑得很:脸黑毛短,嘴巴长耳朵大,穿一件青不青、蓝不蓝的梭布直裰,系一条花布手巾。孙行者暗暗笑起说:“原来是这个事情!”好个孙行者,不迎上去,也不问他,就躺到床上装病,嘴巴头哼哼唧唧个不停。那个妖怪不晓得真假,走进房间,一把搂住,就要亲嘴。孙行者暗暗笑起说:“真的要来弄老孙哦!”马上使个拿法,托到那个妖怪的长嘴巴,叫做个小跌。猛地一摔,把他摔到床下去了。那个妖怪爬起来,扶到床边说:“姐姐,你今天咋个有点怪我喃?怕是我来得迟了哇?”孙行者说:“不怪!不怪!”那个妖怪说:“既然不怪我,咋个把我摔一跤喃?”孙行者说:“你咋个这么小家子气,就搂到我亲嘴?我因为今天有点不舒服,要是平常好的时候,就起来开门等你了。你可以脱了衣服睡。”那个妖怪不晓得啥子意思,真的就去脱衣服。孙行者一下跳起来,坐到净桶上。那个妖怪还是又到床上来摸一把,摸不到人,喊到:“姐姐,你去哪儿了嘛?把衣服脱了睡噻。”孙行者说:“你先睡,等我去解个手回来。”那个妖怪果然先脱了衣服上床。孙行者突然叹口气,说声“运气差哦!”那个妖怪说:“你恼啥子嘛?运气咋个就差了喃?我到了你家,虽然吃了些茶饭,但是也没白吃你的嘛:我也给你家扫过地、通了沟,搬过砖、运过瓦,筑过土、打过墙,耕过田、耙过地,种过麦、插过秧,创家立业。现在你身上穿的锦,戴的金,四季有花果吃,八节有蔬菜煮来吃,你还有啥子不称心的地方嘛,这么唉声叹气的,说啥子运气差哦?”孙行者说:“不是这么说的。今天我的父母,隔到墙,扔砖头瓦片,使劲打我骂我。”那个妖怪说:“他们打骂你咋子嘛?”孙行者说:“他们说我跟你做了夫妻,你是他们门下一个女婿,一点礼数都没得。你这么个丑嘴脸的人,又认不到姨夫,又见不到亲戚,又不晓得你云来雾去的,到底是啥子人家,姓啥子叫啥子,败坏他们的好名声,玷污他们的门风,所以这么打骂,所以我才烦恼。”那个妖怪说:“我虽然有点丑,要是想俊点,也不难。我刚来的时候,就跟他们讲过,他们愿意了才招的我,今天咋个又说起这话!我家住在福陵山云栈洞。我以相貌为姓,所以姓猪,官名叫猪刚鬣。他们要是再来问你,你就把这话跟他们说就是了。”
孙行者暗暗高兴说:“那个妖怪还老实,不用动刑,就交代得这么清楚。既然有了地方姓名,不管咋个都要拿住他。”孙行者说:“他们要请法师来拿你哦。”那个妖怪笑起说:“睡你的觉!睡你的觉!莫理他!我有天罡数的变化,九齿的钉钯,怕啥子法师、和尚、道士嘛?就是你老子有诚心,请下九天荡魔祖师下来,我也跟他认识,他也不敢把我咋子。”孙行者说:“他们说请一个五百年前大闹天宫姓孙的齐天大圣,要来拿你哦。”那个妖怪听到这个名头,就有三分害怕说:“既然这么说,我走了算了,两口子做不成了。”孙行者说:“你咋个就要走喃?”那个妖怪说:“你不晓得,那个闹天宫的弼马温,有点本事,只怕我弄不过他,丢了名头,不像样子。”他套上衣服,开了门,往外就走,被孙行者一把扯住,把自己脸上抹了一把,现出原身,喝到:“好妖怪,往哪儿走!你抬头看看我是哪个?”那个妖怪转过眼睛来看,看到孙行者露出牙齿、咧起嘴,火眼金睛,毛脸,就像个活雷公一样,吓得他手麻脚软,“划剌”一声,挣破了衣服,化成狂风跑了。孙行者急忙上前,抽出铁棒,朝风打了一下。那个妖怪化成万道火光,直接转回到自己的山上去了。孙行者驾起云,跟到后面追来,喊到:“往哪儿走!你要是上天,我就追到斗牛宫!你要是入地,我就追到枉死狱!”
那个妖怪的火光在前面跑,这个孙大圣的彩霞跟到后面追。正走起的时候,忽然看到一座高山,那个妖怪把红光聚起来,现出本相,撞进洞里,拿出一柄九齿钉钯来打。孙行者喊一声说:“妖怪!你是从哪儿来的邪魔?咋个晓得我老孙的名号?你有啥子本事,老老实实交代,我就饶你性命!”那个妖怪说:“是你也不晓得我的手段!上前来站好,我说给你听:我从小生来心性笨,贪耍偷懒没得个完。从来没养性修真,糊里糊涂混日子。忽然有一天碰到真仙,就坐下来摆龙门阵。他劝我回心转意莫堕落,不然伤生造孽多得很。要是有一天寿命到了,八难三途后悔都来不及。听了他的话我就想修行,听了他的话我就求妙诀。有缘马上拜他为师,他给我指天关地阙。得了九转大还丹,日夜不停修炼。上到头顶泥丸宫,下到脚板涌泉穴。流转肾水到华池,丹田补得温温热。婴儿姹女配阴阳,铅汞相投分日月。离龙坎虎调和好,灵龟吸尽金乌血。三花聚顶得归根,五气朝元通透彻。功成圆满就飞升,天仙一对对来迎接。脚下彩云生起来,身轻体健朝金阙。玉皇摆宴会群仙,各自按品级排班列。封我做元帅管天河,总督水兵称宪节。只因为王母开蟠桃会,在瑶池请众客。那个时候我喝醉了,东倒西歪乱耍。逞威风闯进广寒宫,风流仙子来迎接。看到她容貌迷人,以前的凡心又起来了。一点尊卑都没得,扯到嫦娥要陪睡。再三再四她不答应,东躲西藏我不高兴。色胆包天喊得凶,差点震倒天关阙。纠察灵官奏玉皇,那天我运气差。广寒宫被围得水泄不通,进退无路难得跑。结果被诸神抓住我,酒在心头还不害怕。押到灵霄见玉皇,按律该判死刑。多亏太白金星,出来求情说好话。改判重打二千锤,打得皮开肉绽骨头都要断。放生被贬出天关,到福陵山下来安家。我因为有罪错投了胎,俗名叫猪刚鬣。”孙行者听了说:“你这个家伙原来是天蓬水神下界,怪不得晓得我老孙的名号。”那个妖怪哼了一声说:“你这个骗上天的弼马温,当年惹祸的时候,不晓得连累我们好多,今天又来这儿欺负人!不要无礼,吃我一钯!”孙行者咋个可能留情嘛,举起棒,当头就打。他们两个在那半山之中黑夜里打斗。好凶哦:孙行者的金睛像闪电,妖怪的环眼像银花。这个嘴巴喷彩雾,那个嘴巴吐红霞。吐出红霞昏暗的地方都亮了,喷出彩雾晚上都有光彩。金箍棒,九齿钯,两个英雄确实厉害:一个是大圣来到凡间,一个是元帅降到天涯。那个因为没了威仪成了怪物,这个幸好逃脱苦难拜了僧家。钯打出去像龙伸爪子,棒迎上去像凤穿花。那个说你破坏人家亲事就像杀父!这个说你强奸幼女就该抓!闲言碎语,乱哄哄的,来来往往棒架钯。看看打到天亮,那个妖怪两个膀子觉得酸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