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永辉城中出生的孩子们不同,与善堂中遗留的孩子们也不同,更是与艾德蒙家的少爷连一星半点的相似之处也没有,从伊西多拥有的记忆最早的时候,便是灰暗又肮脏的。
那是在名为莫那的少女还没有流亡到逐夜乡的时候,也远远在她颠倒的肆意放纵之前。那个时候的逐夜乡充斥着阴暗处所有该有的东西,龌龊的空气,泥泞的道路,死寂的人群,脏水里翻滚的蛆虫。没有食物也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唯一的水源就是从泥土组成的、时时刻刻摇摇欲坠的‘天空’中滴落的水滴。
但即使如此也没有人会想要离开到外面去。为了躲避炎热的太阳,所有的人都已经迁徙到了覆盖冰雪的高地,永辉城的人们有着建筑与工事,聊胜于无的魔术设施,而他们却什么都没有。如果不想要冻死的话那就忍受吧,如果不想要被追捕那就忍受吧,忍受这充斥着死寂的氛围。
伊西多就是在这片土地的上长大的,或者说,他能够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成长都是一种奇迹。
人类总是一种矛盾的生物。
逐夜乡是笼罩着死亡的,没有任何生机的地方,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被击碎了信仰或者是从幼时便坚定的信念,却又不愿意与永辉城抗争,灰溜溜地流亡至此。明明知道死亡不会降临,却一味地封闭视听,奢求永久的安宁。他们明明活着,却像是死了,眼睛的深处像是什么都没有,如同一潭死水,照不进任何光亮。
但,伊西多是不一样的。
他是逐夜乡中唯一的孩子,唯一活着的,唯一的、代表着生机的人,就像是阁楼里的老旧照片还意外地留下一抹鲜艳的红色,在阴暗的沟渠中顽强生长的草叶,用一种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拼了命的姿态去生存。
很难说这是出于什么心理,是在人们心中的还未泯灭的人性?还是出于对孩童的喜好?又或者是对延续物种的、刻印在骨子里的本能?就像是约好了似的,逐夜乡的人们开始不约而同地勉力喂养这个孩子。
珍贵的水源、宝贵的食物,即使要花上一天的时间去积蓄泥土的落水,暗河的细流,即使要用枯瘦腐烂的、甚至露森森白骨的手去捕猎近乎绝迹的动物、危险的野兽,不管是什么东西,都将会捧到这个孩子的面前。他是逐夜乡落难的贵族、蒙尘的珍珠,所有人都尽力地、竭尽所能地想要将这枚不幸的种子浇灌长大。
教导他文字,教导他知识,教导他所有美好的东西,也为他诉说着古老的童话……以及……书中悲悯的神明。
孩子就要听些好的事情,例如童话啊,正义啊……或是慈悲的神明啊。
所有人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在‘所有人’这个词之前,却要加上一个写作‘几乎’的限定词。
因为有个拥有令人难以置信的身份的人被排除在外——那就是伊西多的母亲,她在这灰暗的城邦给予一抹亮色,却又狠心地将他置之不理。
“妈、妈妈……”在伊西多还未曾对她绝望的时候,也试图用自己小小的、还未长成的手去拉扯女人的破落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