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你这是干嘛?”乌拉的脸色和语气也有点别扭,带点责怪,还有点莫名其妙,他不知道她刚才在看哪里,是否也跟着她老妈的眼光把他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撸了一遍。
“我看哪,你的气力,不一定有我大!”阿姨满脸的自信,“也不一定有乌拉的大!”
“这——?”他还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呢,“按道理,我年轻力壮,虽然瘦,但不一定弱,应该不至于吧?”他也没有完全的自信。因为从小到大,他基本上没有打过架,仅有的几次角力,确实也是每次他都占下风。
第一次是跟小他两岁的山崽,小学放学后在刚收割后的稻田里,两个人抱着互相用劲向前推进,不料对方突然扭动腰肢,他一个不注意被压在身下,本来他是占据优势的,以为轻而易举可以翻身过来,却不知道窝在一个几个大脚踩成的坑里,越用劲肩膀上越蹭出几团湿泥,而对方死死地压住他,用上了传说中的吃奶的气力,翻了三四次之后,连脸上也啃了不少泥了,他只好放开手,放弃战斗。这是他第一次知道,即使被比自己力气小的同志压翻在地,想要翻身也绝非易事。而这仅有的一次失败,竟然造就了对方的目光对自己一生的高傲和不羁,虽然他总在内心告诫自己,这没什么,这不是一次很正规的比赛,双方才十岁上下,不就是玩吗?而且对方搞了突然袭击,这能算吗?但他没有勇气进行第二次他有准备的角力,万一又失败了呢,不是更强化了对方的强大?也不好意思跟对方解释这本来也没什么,这不更显出自己是承认自己的脆弱吗?
第二次是跟小他一岁但辈分比他大两辈的女孩子春梅,按照传统的叫法,他应该叫她姑奶奶,但她“为长不尊”,竟然在有一次闹了情绪之后,他记得,是没有给她一片完美的枫树叶,红通透亮,未被虫咬的那种,像几个月的婴儿的稚嫩的手掌,把他拦在了她们家门口,理由是我家的门口,我想让谁过就让谁过,不想让谁过就不让谁过,她双手抓住了他的左手,他们推推搡搡,互不相让,正在僵持不下之际,他妈妈从井头边赶过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还是有人通风报信,或者,她看到这种架势,知道一场恶战势不可免。正在这千钧一发,可能影响自己声誉的关键时刻,他想到了不能让妈妈来相救,否则引起两家大人的冲突,吃亏的就是妈妈了,于是他举起右手,用尽气力,竖成一把砍刀,垂直地砍了下去,她“哇”的一声,放开了双手,他趁机向妈妈的方向跑去。这一次,应该是算他违反了规则,趁人不注意搞突然袭击,而且下了死力,而且面对的是一个幼小的女孩子。但他想,如果不是妈妈不合时宜地赶过来,他就不可能被逼上绝路,而出此不道德的下策。但他后来又回过头来想,如果不是她霸“门槛精”,把众人经过的大路当作她们家的门口,虽然也确实是她们家的门口,但大家都可以从这里过,他以前都可以从这里过,为什么今天单单他不能从这里过?虽然可以从道理上安慰自己,但他总觉得这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后来,他们当然和好如初,但他不知道她是否直到如今还记得那件事,因为长大后他们不再见面了。
第三次是初中时候,父亲带菜来看他,这是极其难得的事情,他听说了,赶紧从教室赶过去,不料却被一个叫“黄毛”的同是住校生的同学抱住,这家伙身强力壮,令他无法前进,他无法挣脱,急得脸红脖子粗,像一只后来他经常在纪录片中看到的被狮子咬住后腿的羚羊,只顾向前,不懂回头踢咬,他妈妈说:再没有比它更傻的了,哪怕踢它,撞它,它也不可能这么好过,这些羚羊,在面对狮子的时候,为什么不懂得反抗呢?只知道不顾自己生命地一味地逃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