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只是瞬间。
她马上推开了他的手,说道:
“啊呀,快一点嘛,等下妈妈会讲我!来,以后有的是时间。”
说着,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他来不及体会,就被她拉出了房门。来不及望向后门后的那个桶,就被她拉向了大门,他急切想瞥一眼成阿姨的房门,却被她的身影遮得凌乱,眼前只闪过一团黑影,散乱的黑影。来不及寻找她大爷的蛛丝马迹,就被她牵出了院门。
他刚想往上走,那是回家的大路,也近,她却拉他往下走,那是要准备走田埂小路的。他来不及思考为什么,她已经带他小跑了起来。
他朦胧的睡眼尚未完全开明,这小跑便让他有些胆战心惊,前途未卜。而跑步是她的强项,一转眼,就跑过了土厕所,土坟包,两个人都喘着粗气,但她的精神却明显放松了不少。
“从这条田埂回去吧,我就不送你了。我和我妈赶着去一趟东城,姐姐家里有点儿事。你也早点回去,或者还可以睡个回笼觉呢。”
她的话温柔备至,令他无处反驳,只是顺口说道:
“是啊,早点去吧,我也再回家靠一靠,还要上课呢。”
走到田埂尽头的路宽处,他无意间回头向来分手处,竟看到她还在望着他,他一定眼,她还向他招了招手,好似天真的姑娘一样,又挥了挥手,叫他快点儿走,令他无法止步。
街道冷清,因为天确实还早。这么早回去,爸妈会怎么问呢,早饭都没得吃,不好解释。还是转几圈再说。
转到三角潭的不远处,也就是离开松树林的不远处,他和她晚上分手的不远处,那辆熟悉的军绿色的吉普车赫然停在那里!
虽然不应吃惊,他还是心头一沉,仿佛这车就是一个分量十足的证明,压破了他仅有的一点朦胧:这绝对不是一个梦了,再怎么找解释,也无法摆脱她大爷现在的存在。呀,她是不是回去睡了?她不是叫我回去睡一个回笼觉吗?是她自己想睡吧?那么,她是睡她母亲的房间,还是睡我刚刚起床的房间?按照她大爷的个性,他肯定还在床上呼呼大睡,在半夜开车和剧烈运动之后,他肯定是困极了,睡得香极了。难怪她叫我绕一个大弯,原来是要躲开她大爷的吉普车!这是她自己的主意呢,还是她妈妈的主意,又或者是她大爷的主意?肯定是她大爷的意见,要让这件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这胆子也太肥了吧?不过,作为担任了两任警察局长的他,这应该不算什么冒险的大事吧?往真实里说,应该是小菜一碟,信手拈来,对付自己这个菜鸟,应该是绰绰有余。
要不要走前去看一看呢?不行,走前去看也不过是一辆吉普车,你是在怀疑它的存在吗?他深深地痛责自己的掩耳盗铃。又或者,乌拉小姐正在松林的暗影里偷窥自己的行踪呢,她会发现自己的发现吗?如果到了那个地步,她撕开脸来,不是一切都完了吗?或者,她硬是不承认,撒个弥天大谎,你又怎样对付?反咬你疑心太重,没有男子气概,你不又得小心赔罪,苦心修复彼此的关系?
不行,不能过去,不能让她发现自己没有回去而疑心重重。
他转过街角,这离城区只有十来公里的小圩镇开始繁忙起来,挑着金黄扁圆的南瓜、像凝着一层白霜的冬瓜、毛茸茸的芋头、布满灰白泥土的番薯的农妇擦一擦额头的汗珠,正满怀希望地寻找自己的驻足之地,找到一个合适的口子,家里产的农产品就比别人卖得快。她们的身上虽然都不可抑制地散发着辛劳的气息和味道,但脸上都能让人感受到来自内心的丰收的喜悦。
他低下了头,不是自惭形秽,而是担心她们热情的问询会因为他的拒绝而变成冷落和失望。他尽可能地离她们远些,走在街道的最中间,做到目不斜视,直视街的中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