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时就真正地意识到,出生的地方的确决定了自己的命运。自己生在山区,就分配在更山的山区,同时的同学在圩镇附近的,就分配在离圩镇不远,说是照顾回家,这道理竟然让他无言以对,无法反驳,但后来一想,不对啊,我读书就是为了改变命运,走出山区,不然,怎么叫“知识改变命运”呢,从山区来,到山区去,你不是不让我改变命运吗?
那时候全乡的教师,对王靓同学是仰慕的,见面都要叫一声“王主任”,生怕她的一句话,一个不小心,让自己的学校吃亏,让自己的工资吃亏。不过,一年后的变化,却让人看不懂了,她竟被调到比袁子温的石峰小学更偏远的枫崖上小学,就是那位被二流子男子抱到坟洞里戏弄的女代课老师所在的那所学校,城里或乡里去学校的路,正是这条长蛇岭,快爬到山顶时才往下折去,又高又远,他从自己的学校向那边望去,心中只想到两句诗:“黄河远上白云间”,“白云生处有人家”,不愧是在枫树悬崖之上的空中小学。
那时的他,心中偶尔是安落的,想到城里的美丽姑娘在比自己还差的学校工作,有时就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但这样的时刻太稀少了,因为更多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的心灵是不地道的,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又相杀?在这样孤单又阴风阵阵的土屋青瓦之下,她也会像自己一样,逐日消瘦吗?她徒步去学校,至少也要半天吧?半天足够吗?作为如花似玉的姑娘,总要一天时间吧?作为一个仙女般的存在,那些二流子单身汉会不会有想法呢?学校没有围墙,门板又那样单薄,她茕茕独立,受得了他们的骚扰吗?
想到这些,他更多的是颤抖,是不寒而栗。他想不通,为什么要把一个妙龄的,长在温室里的姑娘从天堂打入地狱,分到中心小学,不也可以吗?想过之后 ,又痛责自己,自己的苦难还没有尽头,还瞎操别人什么心?
后来,经过打听,他才明了,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把王靓留在乡政府教育办,是柳主任的鬼,把王靓丢到枫崖上,也是主任的鬼。还是那个只有小学三年级文化水平的教育办的龙会计说得直接,赤裸裸:“人家都是金枝玉叶,大地方来的人,什么没见过,怎么会理他这个乡下老头,老牛想吃嫩草,有那么容易吗?得爬到壁上去!”这个“壁”字,跟那个很土的字,是一个音,大家都说会计话糙理不糙。
原来,这主任多次趁酒醉后向王靓求欢,这小女子都不怎么理他,这是大家明眼所看见的,至于背后还有怎么样的故事,什么样的纠缠,大家就不得而知了。于是,主任以“该同志接受基础培养不够,要进行教学一线再锻炼,支援最亟需的山区教育事业”为由,一封介绍信出去,解了主任的一口闷气。
他曾颇带同情地跟她的严校长谈起她的困难,不料,校长竟说:“也没有你想象中的困难,毕竟是城里人,又是女孩子,我们大家都很理解她的,说起来,比你过得舒服多了。星期一早上搭车到圩上,再坐二十块的摩托到学堂,赶到下午的课就行了。星期五上午午饭都不吃,直接约好了摩托车来接,又是二十块,下午也不用上课了。”
“一个礼拜四十块,一个月光坐摩托就花掉一半多的工资,这花费也太惊人了。”他听了直摇头,“这长期搞下去,工资都给摩的师傅赚了,当老师没划,开摩托倒很划算。谁接到这笔生意,家里吃穿不愁了。”
“这还算是便宜她了,我们坐都要二十五块,还算是同村的。这小子,也算是便宜他了,便宜她五块钱,却乐得他乐呵呵。”
“你这也太拗口了,到底是便宜谁了?”
“其实是便宜大家了。这小子说,我们这样的山路,最好搞点杀了。她回到学堂,我趁机出去,价钱可以讲到十到十五块,不然,他放空回去,一分钱都没有,虽然是学堂的钱,但学堂的钱也是钱啊,省到一个是一个。”
“什么是点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