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月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从回秦国开始,每次都睡不足一个时辰。”每天都这样,睡到半夜,就会醒过来,然后睁着眼睛,无眠到天亮,吃多少药,用多少安息香,都无济于事。
黄歇手持玉箫,脸上有心疼和怜惜,他伸出手,紧紧抱住了芈月。
也不知过了多久,却听得门外文狸的声音叫道:“大王!”
芈月一怔,又听得薜荔高声叫道:“大王驾到!”
黄歇不由得松开手去,后退两步,便见嬴稷闯了进来,叫道:“母后!”
芈月脸一沉,喝道:“子稷,来此何事?”
嬴稷看到芈月躺在榻上,脸色一沉,立刻警惕地看向黄歇,发现黄歇只是衣冠整齐地坐在旁边,脸上的表情才轻松几分。
芈月也看到了嬴稷的表情,眉头一皱。
嬴稷瞧见母亲神情,连忙赔笑道:“母后,楚太子已经在宫门外等了多时,询问黄子何时能够出宫,所以寡人过来替他看看。”
芈月知道他这话不尽不实,一个楚质子还能够支使得动堂堂秦王亲自为他跑腿不成?当下眉头一皱,就要说话。
黄歇却按了一下芈月的手,他看了嬴稷一眼,知道他为何会此时来到,却宽容地站起来向嬴稷行了一礼:“既如此,臣也该告退。”
嬴稷一直看着黄歇走出门去,脸上不禁露出胜利的微笑。
芈月喝道:“子稷!”
嬴稷转向芈月,咧嘴一笑,一脸无辜的模样:“母后。”
芈月沉下脸来,问道:“你满意了?”
嬴稷连忙装出一副天真撒娇的样子,赔笑道:“儿臣不明白母亲在说什么。”
芈月指了指外面:“不明白,就出去跪着。跪到你明白了再起来。”
嬴稷耍赖道:“母亲。”
芈月沉着脸道:“别让我说第二回。”
嬴稷气哼哼地一跺脚:“跪就跪。”他站起来,鼓着气拖了一只锦垫出来,扔到常宁殿外的石路正中,自己跪了下去,却还梗着脖子,一脸不服气的样子。
此时已近黄昏,但见夕阳西下,天色迅速暗了下去。
薜荔服侍着芈月吃夕食,却一直不安地看着外面。
芈月道:“你在看什么?”
薜荔道:“太后,大王他还小……”
芈月道:“他不小了。”
薜荔不敢再说,芈月放下筷子,叹道:“如果还在燕国,他这样撒娇耍赖我会心疼他,迁就他。可他现在是秦王了,周围虎狼环伺,他不能再指望会有人还继续心疼他,迁就他。”
薜荔劝道:“可太后永远都会是他的母亲。”
芈月摇头:“你不明白。戴上这顶王冠,就会拥有一颗帝王的心,然后无限膨胀,无人能够限制。孩子只想以示弱留住母亲,可帝王会想着唯我独尊,他不仅会示弱,还会用心术去掌控别人,用暴力去碾杀别人。薜荔,曾经我输了一切,而孟芈拥有一切,可她为什么最后输得这么惨?就因为她失去了为母的本分,没有用笼头勒住王位上的野马,最终葬送了自己的一切,也差点葬送了秦国。我不能让子稷的心也跟着膨胀,最终变成另一个武王荡。”
薜荔心头一惊,忙俯首道:“是奴婢浅薄了,太后说得是。”
嬴稷自然知道,自己这般闯入母亲的寝宫,实是触了她的逆鳞,他本以为跪一下做做样子便罢,谁知道等到夜幕降临,夕食上来,母亲居然还没有叫他起来。
月亮升上来的时候,嬴稷已经跪得垂头丧气,他摸摸肚子,又挪挪膝盖。
却看到月色下,一双银缎鞋履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他抬头,看到母亲站在他的面前。
芈月的脸色看不出喜怒来:“知道错了吗?”
嬴稷委屈地扁扁嘴:“母亲……”
芈月站住不动。
嬴稷连忙点头:“母亲……我错了。”
芈月蹲下身子,看着嬴稷的眼睛,一字字道:“心术和手段,别用在母亲身上。”
嬴稷连连点头。
芈月又道:“更别用在比你聪明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