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起身回望,便见门口并肩站着两个老男人,一个面容白皙、相貌清奇,配上颌下的三缕长须、身上的宽袍大袖,活脱脱一段魏晋风liu。与他一比,另一位就显得有些其貌不扬了,那位穿着栗色的布袍,身后背着斗笠,还有个三四尺长的细包袱,看起来像个跟班一般。
但看他与那老俊男并肩而立,神态不卑不亢,便知道两人是平等的。仔细一瞧,便见那人双目小而炯炯有神,脸瘦而颧骨高耸,竟隐隐有些桀骜不驯的气质。
沈默见徐渭迎上去,一个劲儿的和他的‘一休哥’问长道短,理都不理那斗笠男。沈默心好,怕那斗笠男尴尬,便朝他笑笑。出人意料的,那斗笠男也朝他报以微笑,竟十分有礼。
徐渭表达完心中的激动,便拉着那‘一休哥’进屋入席,又恭敬的请他上座,这才想起屋里还有一位,不好意思的笑道:“义修哥,我给你介绍个小朋友。”说着一指沈默道:“青霞先生的得意门生,本次会稽县试的铁定案首,沈默沈拙言。”
沈默心里这个汗啊,但这里面最年轻的徐渭也有三十多了,人家又不知道他是二世人,叫他‘小朋友’还真没错。虽然心里不乐意,但他知道个巧,能让徐渭这种眼高于顶的家伙如此对待,必定是天赋异禀的奇人。
便恭恭敬敬的唱个肥喏,轻声道:“晚辈沈默拜见前辈,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那‘义修哥’似乎对他很有兴趣,上下打量沈默半天,才呵呵笑道:“老夫姓唐,草字义修,别号荆川。”
听到唐荆川这个名字,沈默不禁倒抽一口冷气,赶紧再施一礼道:“先生大名如雷贯耳,学生平时研习最多的,便是您与守溪先生的大作。”唐顺之,字义修,号荆川。嘉靖八年会试第一,与那王鏊王守溪并称唐王,乃是时文界的泰山北斗。
唐荆川面色古怪的道:“希望唐某没有误人子弟啊。”
徐渭在边上嘿嘿笑道:“义修哥学识渊博,天文地理、数学历法、兵法乐律,无所不通,无一不精,你说的时文不过是他的小手段而已。”
唐顺之摇头笑笑道:“对拙言小老弟来说,时文还是最重要的。”说着有些责怪的看徐渭一眼道:“我几年前给你的那些干禄文字,可有潜心钻研啊?”
徐渭神色黯然道:“这些年陡遭变故,先是二兄在贵州病故,然后大兄、发妻又相继去世,心境始终不得平和,只能读一些杂书排解郁结,实在没心绪碰那些干瘪时文。”
“造化弄人啊。”唐顺之摇头叹息几声,这才发现原本高高兴兴的久别重逢,被自己一句话给搅得凄凄惨惨,赶紧别过话头,对那同来的布衣汉子道:“柱乾老弟,这就是你一直推崇备至的徐渭徐文清。”
又为徐渭介绍道:“文清小老弟,这就是你一直推崇备至的夫山先生啊!”
徐渭‘哎呦’一声,瞪大眼睛打量着那其貌不扬斗笠客道:“你就是大名鼎鼎的何心隐……真是,真是……”他发现下面的话不太好听,便硬生生打住了。
可那何心隐却冷笑道:“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啊。”
徐渭不由讪讪笑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何心隐依旧板着脸,有些挪揄道:“想不到传说中诗画双绝的徐大才子,竟然是如此……不修边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