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余今年的秋天特别漫长,漫长到罗初已经腻味了这每天天高气爽的好天气,腻味了这被情绪所左右的牢狱一般的人生。
考上大学后,她原以为自己会永远离开罗家大院,却没想到在而立之年却被困在里这里。
接连两位同龄堂亲的离世,对罗初打击不小。
这世界依旧在转动,时间依然在前进,死亡如影随形,虽事主不是她,可却都似她。
一波未完,一波又起。三丰慌慌张张打电话来,一定要她和许诺尽快去找他,他说有件大事要吩咐。
许诺一听,还以为三丰危急,二话不说就带着罗初去三丰那里。他晓得三丰对罗初来说,是十分重要的亲人,因而从不肯设防。
但三丰只是神神叨叨,做贼一般把两人拉进屋子里,低声道:“我有一件大事,必须要托付给你们。别人我再信不过。”
许诺见三丰康健如往常,心里松了一口气,道:“什么事?这么着急?”
三丰道:“关系我们家香火的大事!”一面说着,眼神就似一个风筝一般飘到远方去。
犹记得那是金氏去世前的最后一个晚上,长欣才出生不久,罗家大院才刚刚盖好。
已经瞎了眼的金氏摸索着找到罗三丰,暗暗说道:“三丰,你来,我有件事,趁我清醒的时候要告诉你。”
“嫂子,有事怎么不和春仙说?”三丰不敢看嫂子的眼睛,那眼睛如一团浓雾,要将他吃了去。
金氏拉着他的手,死死不肯放开。她唯恐三丰跑了似的,急急道:“三丰,我进你们罗家的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心里唯一牵挂着一件大事,到死也放不下,只好交待给你。——当初,你不肯回家来,我们饿得活不下去,把我的四娃卖到了二丫子沟上的王家。卖了四娃,一口袋黑豆救了春仙她们母子,才有了今天你们一家团圆盖大房的好日子。我知道我不行了,眼见要去了的人,须是给你交代个后事:我的四娃,脚底被我烫了三个丁星,米粒大小。我走了之后,你们切切记得找到他。不为让他认祖归宗,不为让他来给我磕头。他好,你们看一眼就是。他不好,还要请你们帮帮他,我地底下也就安稳了。”
三丰挣脱了手,道:“你这事怎么不同春仙说呀?”
金氏转身,一个小小的黑黑的身影浸在门外的光里:“春仙哪,她待我的心变了。再说,到底那是你们罗家的骨肉。把你们罗家的骨肉卖了去,养活另一堆骨肉,难道你心里不谢他么?”她转身回来看他,一双青光眼泛着浑浊白光,把三丰吓得一哆嗦。
次日,新房乔迁宴客,金氏就吊死了。
三丰沉浸在盖大房的快乐里,并不把金氏的遗言当作第一要紧事去办。时间一长,他几乎就忘了这事。
直到长乐去世后,有一晚三丰忽然梦见了嫂子金氏。
金氏质问他:“长乐来见我了。我听长乐说,你们从没有去找过四娃!你是不是忘了!”一句话,把三丰吓得直坐了起来。一连几天,三丰都觉得金氏那混浊的眼珠子,好像悬挂在他的头顶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