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桑。”
“哦。”
“你呢?”我问他。
他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的样子,然后道:“十九号。”
他抬眼看向我,再次重复道:“我是十九号,你就叫我十九号好了。”
“好的。”我答应道。
有一天,他主动找我说话。大约在傍晚时分,他就坐在自己房间的墙壁上,坐着冰凉的地板,窗外的夜色朦胧着,谈不上有多美,只是晦暗而神秘。
“弥桑。”十九号忽然对路过他门口的我喊道。
我问他:“怎么了?”
十九号说道:“我想要对你叙述我自己,可以吗?”
我点点头道:“说吧。”
可是我却很清楚地知道,一个人对自己的叙述,是不可信的。
“我是一个失败者,一个白痴,一个病态丑陋的人,一个垃圾,一只阴沟里的虫子。我敏感,也麻木;自卑,也傲慢;蹉跎,也忙碌;虚荣,也清高;顽固,也摇摆;迟疑,也草率;坚守,也放弃;木讷懵懂,也轻佻放纵;自命不凡,也自暴自弃。我坚强地负担自己的软弱,小心谨慎,受着永无止境的煎熬。回首往事,我的一生尽是耻辱。尽管命运和世界从来不屑与我为敌,却也从来没有让我有半分好过。我的生活永远在折磨我,当我站起时,他将我打压得倒下;当我倒下时,他要我站起。我对生活卑躬屈膝、逆来顺受,阿谀奉承,俯首称臣,一次次地顺从,却只是换来了压迫,只有批评和责骂;我像是一个罪人,缄默地受罚;我几乎宽恕了生活一对我的一切伤害,又为此懊悔、愤怒。于是,我在多少个夜里咬牙切齿、歇斯底里,眼里噙着泪水,埋着头,用尽力气强忍着呼吸,不敢发出一丝声音,恨不得进行极其残忍恶毒的报复,可是我又只能蜷缩在角落,像是一只蜗牛,碰一下,我就疼得缩回了触角;踩一下,我就变成了一摊烂泥、浆液。可是事情过后,我又继续宽恕了,继续低着头,忍受煎熬。我曾经多么愚蠢,竟然试图对自己抱有希望。我试着努力,却徒劳无功。我不通世事,什么也学不会,做什么都一事无成,倒不如不学无术,也自在些。我是一个白痴,一个没用的东西…不屈的意志犹如一位暴君,以无形恐怖的权威将我奴役,令我屈服,为了人世间的庸碌而劳累、疲倦,冥冥之间,好像有无数的黑影,他们就住在我心底的阴暗角落,变成无数的人,发出无数的声音,却异口同声地对我批评。人之间的感情是不值…不能相信的…人之间的感情是不能相信的。我要做一个恶毒的败类,一个张牙舞爪的恶魔…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有时我感到灰暗,一颗心已经遍体鳞伤,再细微的东西也能刺疼我,我仍沉默地顺从,总是很轻易地就宽恕了一切,哪怕是一句轻柔的话,甚至是一句平淡的话,连歉意和安慰都没有,我就被触动了,竟然就这么原谅了一切。事情过后,我又感到悔恨,却又不翻旧账,可是现在我很想要翻旧账,歇斯底里不顾一切的爱这么去做…那些记忆已经模糊了,甚至从前的我也一起模糊了,也许记忆已经和想象融合在一起,混乱了,遗失了,可我仍然拼凑着。我想要展开报复,在心里翻滚着无数恶毒的想法,这些想法把我折磨得气喘吁吁。很多次,我想要生气,发泄着强烈的愤怒,却只感到一阵空虚,我对于自己的难过无法释怀,我觉得我只是一个滑稽的小丑,受到了羞辱。有时,我感到莫名的悲伤,就如此悄然地将我淹没,我就在一个安静封闭的房间扑到床上,也不盖着被子,就那么把头埋进去,可是我哭不出来。从前,我总是维持自己沉默地顺从,受着惩罚,无从反驳。我也知道,若是我反驳,不再继续维持沉默的顺从,也要受到更多的职责作为惩罚。我本本分分,听着那些冗长啰嗦又自以为是的教诲,他们如此相信这些教诲能把我变得有出息,让人成功,而他们自己也是一事无成。这些话语空洞而充满了小人物、庸俗小市民的臆想,还有对符合卑鄙无能的寄生虫的品质迎合,用一种贫乏卑下的解释当做真理,而这种真理竟然也真的奏效了,于是更让他们自以为是地得意起来。尽管我不愿意聆听这些千篇一律的陈词滥调,仍然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