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建生看着他,讲起了《霸王别姬》:“承舟,戏归戏,人生归人生。在咱们这个行当里,入戏的都成角儿,但一辈子也就困在戏里。你不是演员,你是戏院的当家人,就更不能入戏。入了戏,心就迷了。”
余承舟闻着茶香,小小杯中,真的似有披着兰花的香妃轻盈踏雪而来。“金风玉露一相逢。”余承舟哀伤地笑笑,说:“清雅恬淡又邂逅。爸,我知道。”
魏建生“嗯”着点点头:“我第一次在火车站看见你的时候,我就想起我跟着难民流亡的日子。想来,你今年也不小了。三十而立,先成家再立业。我呢,这辈子没有自己的孩子,一直把你当成亲儿子,你妈,盼孙子盼得简直走火入魔。她这身体能不能撑过明年夏天都不好说。但是承舟,如果你对王家二女儿不满意,我可以再给你找合心意的女孩。”
余承舟紧紧攥着茶杯,低声说:“爸,没有什么不满意。我回来就是结婚的。”
魏建生拍拍余承舟的肩膀,起身去了后台。
余承舟走到戏院花圃边上,抬起头,看着四角回廊上,月光照亮深蓝的天空。手腕隐隐作痛,余承舟悲哀地如同受伤的孤雁。
他见过王家二女儿。是个很闲静的女孩子。在沪州,满大街的大波浪小裙子里,王城宜很是独特。听魏建生说,王城宜家早年也算大户人家,算起来,她的外祖父当年也算瀛京响当当的人物。多大的家业说败落,也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干脆。但魏建生还是看中了她。
王城宜的父亲王怀舆被放回来以后,来到了沪州,他的妻子带着儿子王城智去了纳加登。年过六旬的王怀舆在沪州虽说没有混出什么大名堂,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每年也能来魏建生的戏院包包场看看戏,也能到陆零的茶庄喝喝茶打打牌。
王城宜是王怀舆到了沪州后和沪州一个文化馆的秘书生的,虽然没有上过多少学,但写一手好字。性格模样,魏建生和妻子都喜欢。
余承舟知道王城宜家庭复杂,但自己又是什么好出身呢,要不是魏建生收留了自己,他恐怕早就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饿死了。自从来了沪州,余承舟就把自己当成风筝,他剪断了和瓦子屯一切关联的线,他把石柱子、老余,统统埋进记忆里。
但偏偏就遇到了孙平禹。
第一次见到孙平禹,他急手挠抓的长天口音,让余承舟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少小离家,老大了没回,但乡音在某个时刻,就像刻在骨头缝儿里,一遇到熟悉的腔调,就自动合起拍来。
不过,没关系,现在,风筝又飞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