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爷爷的性格,当真是朵白云,可抚摸,可揉弄,可挤压;当真是一朵白棉花,可以纺成线,穿过寸长的针,缝补岁月的裂缝。
茵陈死在白石堡乡公所,茵陈娘家的两个兄弟,一个叫做平头哥,一个叫做光头哥,各拿一把杀猪用的长尖刀,看了一眼茵陈的尸体,急吼吼吼地,便去寻找杀人凶手辛夷的下落去了。
茵陈毕竟是我们家邻居,又是本家的侄媳妇,我二爷爷没有办法,只得喊上我大姑爷常山,在辛夷家取了一块小门板,把茵陈的尸体抬回去来。
我二爷爷问我爷老子:“你去把卫茅伢子寻回来,这个野小子,耍心太重了!娘老子死了,还在外面疯,太不懂事了!”
我大奶奶说:“卫茅伢子这么小,晓得几个初一和十五?茵陈死得这么惨,卫茅伢子看到了,只怕会吓得魂飞魄散呢。”
我二爷爷不敢正面顶撞我大奶奶,但还是说:“三伢子,你只管把卫茅伢子寻回来,其他的事,交给我。”
旁观的滑石痞子说:“枳壳大娘哎,若是不把卫茅伢子喊到茵陈的身边来,当面告诉他,谁是杀害他母亲的凶手,他长后大,怎么去报仇呢?”
辛夷逃了,茵陈娘家的两兄弟,估计拿不出一笔钱,给茵陈买棺材。我二爷爷只得在屋后的山头,砍了一根菜碗大的楠竹,用一捆白棒布,将茵陈的尸体,结结实实捆紧,再拿两条绳子,系在大楠竹子上。
滑石痞子充当临时的法师,手中抓着一把农民神圣的至宝,洁白的大米,往空中一甩,右脚在地上划了个大极图,大声喊道:
“天无忌地无忌年无忌月无忌日无忌时无忌,鲁班弟子到此,百无禁忌。高高升起啊!”
我二爷爷和我大姑爷,趁势把竹杠子抛到肩头上,抬着茵陈的尸体,大踏步走出辛夷家的大门。
免已死,狐且悲,物伤其类。我大奶奶,二奶奶,我五姑母夏枯,我七姑母紫苏,以及后来赶到的,我大姑母金花,挤出几滴眼泪,哭嚎几声。
我大奶奶喊道:“茵陈,来这个世界一趟,当真不容易啊,你就这么匆匆忙忙走了!你告诉你,第二世,当真不要再变人了。要变,宁愿就变作鹈鹕鸟,可以在空中飞,可以在水中游,可以在草丛走。想吃的话,泥鳅鱼,黄鳝鱼,青蛙,知了,由你自由选择。想睡的话,桂花树上,梧桐树上,青松枝头,由你自由选择。如果你太不幸运,变作了人,千万要睁大眼睛,选对了男人啊,再不要选个凶手,做丈夫啊!”
我二爷爷和我大姑爷,一口气将茵陈的尸体,抬到辛夷家祖坟山里,也就是靠近苦橘塘北面的荒山里。
荒坡的北面,层层叠叠的梯田中,成一成竖线,耸立着三堆比斗笠大若干倍的牛肝石小山丘,我们习惯叫三堆冷饭团坨坨。
因此,不知哪一位墈舆界的高手,硬说苦橘塘北面的荒坡,是一块风水宝地,叫做黄狗垫窝,前面那三个小山丘,是黄狗吃剩的冷饭团。黄狗垫窝这个圣地,仅次于石碧山台上的野鹿含花。
滑石滑子背来大挖锄,草锄子,箢箕子。我二爷爷陈皮,我大姑爷常山,丝毫不敢耽误时间,挖了一个九脚板半长、四脚板半宽、一人一手深的坑,用二条棕绳子,准备将茵陈的尸体吊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