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恒在运河边踽踽独行。已经一个多月,他每日埋首于案牍,除了在皇帝耳目前演戏,还需在那些心思各异的朝臣间虚与委蛇,或施以重利,或许以抱负,身心俱疲。只有在这运河边,听着河水汩汩,想着这河水能将念着的人送到自己身边,才能稍感慰藉。
越接近商船归期,李元恒越是坐立不安。每日顾不上吃饭喝水,急急忙完朝务,得了空就往城外码头去,一站就是大半天,恨不能将河面盯出花来。
商船到京城码头时,他正要回府换件衣裳。下朝后与同僚回衙门议事时,上茶的隶卒许是年轻,手脚不稳重,滚烫的茶水临了要放到桌案上时,脚底趔趄一下,尽数撒到了圈椅上的李元恒,幸而秋日里的衣衫宽大,那小卒离他还有两步距离,茶水浸湿了下摆,人倒是没有被烫着。小卒惊慌失措,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口中说着“大人饶命”。一同议事的官员急忙上前关切,还将那小卒踹了个倒仰。
李元恒自夺权以来,杀伐果决,手中人命无数。然他始终认为,恪守底线,杀该杀之人方能保留人性,才不至于沦为杀人恶魔。纵然斩草除根可杜绝无穷后患,可人非圣贤,总有疏漏的时候,若有漏网之鱼,反会招致更为强烈的扑杀。
被弄湿衣袍更是微末中的微末,那小卒身心都遭受重创,此时定是肝胆俱裂,恐惧到了极点,他若再添上一把火,无异于火上加油。那小卒或自此再无出头之日,后边不难想到,同僚的为难变成常态,他也得过且过,碌碌无为。因此,他不仅不能苛责,还要替他说上两句,让他在这衙门里少些磨难。
他言了句“无事”,直朝着被人踹翻在地的小卒走去,俯身将小卒从地上扶起,道:“茶水只是泼到了衣服上,你无需恐惧,下次小心些就是了,下去办差去吧。”
小卒听闻靖安侯如此说,甚是感激,再三朝他作揖感谢,后出了议事厅,留下厅内官员面面相觑:都说这靖安侯杀人从不留情,如今倒对一个小卒温声安慰,这是唱的哪门子戏?
有与李元恒熟稔的官员终是忍不住好奇,问出了口:“那小卒冲撞了靖安侯,靖安侯不仅不怪罪,反倒安抚,不知靖安侯所谓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