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恒和元青于庄子一角亭中坐下,下人上了茶,觉着这亭中气氛颇为诡异,便不敢多加逗留,亭中一时只剩他两人,杨恕一身劲装立在亭外,凶神恶煞,似能挡去一切邪祟。
元青未曾接触过这般矜贵的人物,也不擅与人交往,紧张之时若是强出口,还有口吃的毛病,这些年来他每逢与人起了冲突,多是埋首不言。时日长了,人们见他口呐好欺,便随意欺辱,连家中兄嫂也不例外。幸而其父曾在启宸手下当掌柜,机缘巧合下曾救过启宸一命,他才因此得以与启宸相识,成为好友。后因启家败落,父亲去世,他没有父亲好友相帮,得人白眼,失了生存的活计。若不是启宸回京,他恐怕还在码头为人搬运货物,每日挣得几文钱,日日清汤寡水,连一点儿荤腥都没,将将够填饱肚子。
如今与这大名鼎鼎的靖安侯同坐一处,他不管从哪里看去,他都及不上眼前之人的一星半点。他又实在做不来那等左右逢源的事,只好垂首不言,连石桌上的茶水都不敢去碰。即便如此,他仍如芒刺背,总觉得靖安侯眼神如有实质,将他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看了个透彻。
李元恒看元青少说也要比他大上五六岁,却一点儿没有成年人的成熟稳重,反倒一副战战兢兢,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禁暗嗤自己竟会生出惧怕之感。他不与自己交谈,倒省了他还得照顾他脆弱的心思。只是盯着人瞧了会儿,见人身子又缩了缩,这才挪开了视线。
沈柔止遣了小环去寻制匾的人后躲在院中一丛花树之后偷觑两人。果不其然,这两人一瞧就不像是能说到一处的人,一个神态自若,远眺园景,一个正襟危坐,垂首不言。春日渐暖,倒是那亭子里似倒了春寒,令人不寒而栗。她原想着李元恒公务繁忙,定在这庄子待不了许久,等她磨上一时片刻,他等的不耐烦自会离开,她另找个合适的时间去向他赔罪。哪曾想,临时被她扯来应付的元青成了那热锅上的蚂蚁,即便隔着这么远,她也觉出了他的不安来。而那个“罪魁祸首”倒是坦然,大有等不来人便不走的架势。
躲不过去,便只好迎头而上。沈柔止敛了敛衣裙,自花树后走出。不过须臾,就进了亭子。她冲元青道:“元大哥,那边伙计找你问染缸的事,你去忙吧。”
元青早就想走,闻言急忙站起,朝两人揖了一礼后匆匆离去。李元恒如何不能瞧出她这是为元青解围来了,遂哼道:“舍得回来了?”
沈柔止讪笑道:“我有何不舍得的。我知道我没有告知你开织染坊这事是我不对,可那不是因你也没有来找过我么,你有公务繁忙,我有庶务缠身,一时疏忽也是情有可原。再说,这些事也不是什么大事,有娢姐姐和启公子帮忙也就够了。你堂堂靖安侯、大将军、代丞相,不会与我这个小女子斤斤计较吧。”
李元恒被她这倒打一耙的言论逗笑:“既是如此,你躲在那树后朝这亭里偷瞧什么,难不成在与人捉迷藏?”
沈柔止拿起桌案上的茶,张嘴就要喝,李元恒眼疾手快夺过,“茶都冷了,换杯再吃。”
沈柔止本就不是为了吃茶,被人打断也不再纠结,“那你想如何,我都依你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