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路险,老朽祝您,马到功成!”瑞先生再次抱拳,然后一挥手,带着那些书生们哗啦一声散去了。
楼上传来窃窃私语。
“这也没试出什么来呀?”
“这耿良辰,还真非浪得虚名,有两把刷子……”
“就看勇哥的了。”
苏乙再上层楼,看到厅堂里坐着一个发亮的身影。
发亮的是那颗光头,铮光油亮,十分显眼。
“耿师傅,轮到我来迎您了。”光头壮年笑呵呵起身,向苏乙走来,“我叫阿勇,打杂家的,什么都会一点,但什么都不精。您这么快败了三姐和瑞先生,我估计我也不是您的对手。待会儿您手下留情啊,让我多耍几趟拳,别输得太丢人。”
“勇哥言重了,请!”苏乙笑笑,抱拳道。
苏乙话音刚落,勇哥突然暴喝一声抢点来攻。
双拳如炮齐出,打得威猛霸气。
苏乙一招怀中抱月,以柔克刚,将这一击化解于无形。
招式未老,勇哥变招,进步冲拳连连抢攻,如追风赶月,好不给人喘息之机。
这是工字伏虎拳的套路,威猛刚直,勇哥颇得其三分精髓,竟打得苏乙不得不退。
但也仅限于此。
某一刻苏乙抓住间隙,突然侧身让过一拳,身子回旋,手肘顺势顶在勇哥胸口。
勇哥闷哼一声踉跄几步退走,但立刻稳住拳架,化拳为掌,摆出虎鹤双形的架势来。
苏乙眼睛一亮,这次主动来攻。
勇哥大喝一声迎上,如龙腾虎跃,绕着苏乙连连进攻。
这是虎鹤双形,刚柔并济,快慢结合,是洪拳里的进阶拳种,威力不俗。
苏乙也是头一回见此拳,见猎心喜,忍不住和勇哥多缠斗几招,想要让对方多打一打。
但勇哥久攻不下,竟再换风格。
这次他的拳风变得更加刚猛,但却不再大开大合,而是贴身缠斗,颇具南拳短桥窄马的风格。
这是洪家铁线拳,施展起来,如同一头蛮荒野兽,其巨力即使是苏乙应付起来也觉颇为吃力。
一般来说,遇到铁线拳的对手,没人会蠢到硬碰硬去撄其锋芒,正确的战术都是暂避其锋。
因为铁线拳太刚了,毫不夸张地说,就是拼命三郎的打发。
一副哪怕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的架势,惨烈绝决不回头。
但铁线拳这种打法颇为耗费体力,一半是不得长久的。所以碰到铁线拳的对手,一般人都是先躲,让对方打个够,打到体力消耗得差不多了再反击,便能一举扭转局面。
可苏乙却不同。
他根本不闪躲,只是见招拆招,和勇哥缠斗。
甚至有意将勇哥的活动范围局限在空地上,因为铁线拳施展开来,活动范围太大,打坏了这一屋子精致,就不好了。
两分钟后,勇哥突然跳出圈外,摆手嚷嚷道:“不打了不打了!没意思,你拿我当喂招的了!”
声音颇为郁闷。
他搬了把椅子自顾自坐了下来,剧烈喘息着,头上豆大的汗珠往下滑落。
“我觉得我就挺杂了,没想到你比我更杂!”勇哥看着苏乙道,“咏春、八卦、八极,还有西洋拳、东洋柔术,耿大侠,你练这么多拳,是怎么做到门门精通的?”
“把他们融到一起不就好了?”苏乙笑了笑。
“怎么融?”勇哥面露茫然,“怎么听你这话,说得跟和面一样简单?”
“勇哥若是感兴趣,不妨来津门一行,必会有收获。”苏乙笑道。
“我?去津门?算了吧!”勇哥笑呵呵摆手,依然喘得厉害,“岁数大了,身体不饶人。舟车劳顿的,我怕我死路上。”
“……”苏乙微微一笑,“打扰了。”
他绕过勇哥,向四楼走去。
勇哥看着苏乙的背影,忍不住自嘲一笑,叹息摇了摇头。
“试探?这特么谁试探谁啊?还试个屁!”
四楼,便是苏乙和宫宝森所住的客房。
宫宝森已经回房去了,走廊里只站了灯叔一个人。
灯叔拄着拐杖,对苏乙笑道:“真是后生可畏啊。耿师傅,像您这样的少年英豪,古往今来都不多见。能和你切磋武艺,也是他们的荣幸。”
“灯叔你言重了。”苏乙笑道。
“谦逊有礼,谨言慎行,年轻人有你这样的品质,想不成功都难。”灯叔不吝夸赞,“耿师傅,今日这出戏,骗不过你这明眼人。我们南方武行一向是自娱自乐,不与北地通人烟。若非前些年宫师傅搞了一出五虎下江南,我活了一辈子,只怕都连什么是形意,什么是八卦都分不清楚。”
“从大面来讲,宫师傅想要南北融合是对的,这是大义。但话又说回来,融合了又怎么样?把国术发扬光大了,又能怎样?现在是飞机大炮的时代,武功再好,也挡不住一颗子弹。学武十年,不及从军三年。更别说这年头上学习文才是最好的出路。”
“武学还有出路吗?没有了!有些东西,该消失的就是得消失,不必强留。我们这些东西留给后辈又能怎样?这都是过时落伍的东西,学去了有什么用?留给谁,就是害了谁!”
“以后别人的后辈要么当官,要么做了将军,我们的后辈却继承了我们这套玩意儿,除了舞台杂耍博人一乐,还有什么前程?”
“所以,我们是打心眼儿里不想折腾。但弱者无话语,如果我们想让你们听我们的,一昧退让是不行的,我们也退不到哪儿去,唯一的办法,就是打败你们,然后站起来粗着嗓子说话。”
说到这里,灯叔顿了顿,叹了口气对苏乙道:“耿师傅,所以请你别怪我们,你们有你们的抱负,但我们却只想好好过日子。大家立场不同,但却并非有仇怨。”
苏乙想了想,道:“灯叔,如果咱们的后辈被洋人用他们的武术欺负,你觉得他们会不会怪咱们这一辈,没给他们传下真玩意儿?”
“我觉得后辈们要不要是他们的事儿,但我们能传不传,就是我们的问题了。”
灯叔呵呵一笑:“这人呐,最难的就是让别人认同自己的想法。耿师傅,看来我们是谁也不能说服谁了。”
“耿师傅,我是学南枝拳的,侥幸会一点擒拿打穴的功夫。”灯叔笑呵呵道,“俗话说拳怕少壮,我老了,跟你拆招对练怕是不能了,但眼见你这样的青年才俊,若是不切磋一番,也未免遗憾。”
“不如这样,咱们换个比法。”他笑着举起手中的拐杖,接着道,“只要你能抢走我手里这根拐杖,就算你赢,如何?”
“好。”苏乙看了眼拐杖,点头应下。
毫无疑问,这又是一场“文斗”。
苏乙再一次碰到了他最不擅长的斗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