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清然说:“二哥,你快别提那些了。幸亏我家因为宅子被炸,那些在我们逃命后返回宅子时全不见了,我们也算是从此一穷二白,也就没在六七十年代遭过罪。后来我爹带我们搬去了沈阳,他上班养活我们几个孩子。老家家族里一个开照相馆的叔叔,就因为家里财物多,在那十年里被抓去游街拷问,最后喝洗相片的药水走的。”
金启璋摇摇头道:“那十年,我倒是没少遭罪,但最终挺过来了。不过小五,我找你这么多年都没找到,怎么也没想到你改了名字。”
方清然解释道:“爹带我们几个孩子都改了名字,一是怕日本人再追杀,二也是想有个新的开始,我们不仅改了名字,在登记的时候一度把民族也改成了汉族,我是十几年前才改回来的。”
金启璋说:“改回来好!改回来好啊!得让真真和她弟弟知道,他们是正经八百镶黄旗格格的后裔。”
方清然不以为然:“二哥啊,大清都亡了多少年了,咱就别讲究这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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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启璋有些这时有些试探性的问道:“小五,按说因为我小姨和你们方家大宅的事,你应该最恨日本人,但我听说前一段时间你和真真他们姐弟俩安排到这市政府招待所住的,是一群日本人。你现在不恨他们了?”
方清然平静地说道:“要说不恨,那是不可能的,当年小日本做了那么多坏事,虽然过了这么多年,我也不敢忘记。但,现在燕东需要发展,如果我能让日本人投资燕东,让这里能变得更好,那么,无论如何这也算好事一件。更何况,日本人也并不全是坏人,这次来的日本考察团里,就有真真他们姐弟俩的担保人,在日本,他们对我的孩子们很是照顾。咋说呢,哪还没有个老鼠屎?侵略者是侵略者,他们不是日本大部分老百姓。”我在一旁听着,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从有记忆以来,我就能明显感觉到姥爷对日本人的厌恶。现在,他的这份厌恶正在因为接触到一些真正善良友好的日本人而变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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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从市政府招待所返回家的路上,我终于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抬起头问正用大手牵着我的姥爷:“姥爷,你妈妈是个格格?”
方清然对我回答道:“是,我的妈妈,也就是你的太姥姥,是个镶黄旗的格格。”
我说:“我看电视剧里演过,格格就是公主对不对?”
方清然说:“差不多吧。不过你太姥姥不是北京皇宫里的格格,她只是东北这边的格格。”
我特别开心:“东北的格格那也是格格!哦,我太姥姥是格格!那我就也是格格!哦哦!”我边说边蹦蹦跳跳起来。
姥爷无奈:“没有这么论的呀。我都是平头老百姓,你咋就是格格了?哎,当心走道,别摔着了!”
从那之后,只要在姥姥姥爷家,我就缠着姥爷让他给我讲他那格格额娘,也就是我太姥姥的故事。姥爷告诉我,太姥姥嫁给太姥爷属于下嫁,因为太姥姥当时是个格格,而太姥爷只是个掌柜的,按照现在的话来说,太姥姥是个贵族千金,而太姥爷只是个职业经理人,掌柜的,就相当于现在公司里的CEO。
姥爷还告诉过我,太姥姥当年带过来的嫁妆非常多,那一箱箱的嫁妆堆满了厢房,里面既有各种玉如意和翡翠制品,还有精美的金制品,他小时候甚至在一个装嫁妆的箱子里看到了一个纯金打造的火锅。小时候,我一度幻想,纯金的火锅涮出来的酸菜羊肉该是什么味道呢?又大了一点的时候,我认为姥爷一定是把镀金装饰的铜火锅当作了金火锅,毕竟谁会用几斤的金子去打造食器呢?
直到后来有一天,我去了伦敦的大英博物馆,在中国馆里看到了几只纯金打造的碗,我突然觉得,姥爷所言非虚。那一刻我多么想跟姥爷聊聊自己看到那几只金碗的感慨,可惜,那时,我的姥爷已经去世几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