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职工大会,果然如我老叔王宇一开始所愿,在厂长老韩宣读完下岗名单后就草草结束了。
会议结束后,老韩迅速泥鳅一样钻向后台,又趁大家都还没注意到的时候,坐上了那辆早已候在燕钢文化中心后门的红旗轿车逃之夭夭。这又不是他第一次宣读下岗名单了,老韩早就知道可能会有愤怒的工人在会后跑到主席台后台堵他,打他或者求他。为了避免这个危险场面的发生,老韩一早就设计好了会后自己逃遁的路线。
王宇自然不会冒出暴揍老韩一顿的想法,一向老实听话的他,还在怀疑,韩厂长刚才是不是读错名单了。
然而无论如何,王宇无法接受这个自己在下岗名单上的事实,直到会场内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王宇依然木然地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他失神地望向早已空无一人的主席台,甚至连自己妻子的走近都有没察觉。
后来据王宇的妻子,也就是我的老婶回忆,那天下午,我的老叔在那次倒霉的员工大会散场后,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快一个小时,像一尊雕塑一样;她走过去怎么用手扒拉我老叔,老叔他都没有反应。
那天,王宇在燕东文化中心的观众席上,就那么木然地呆坐了一个多小时后,终于将空洞茫然的目光,从早已关闭了灯光变得黯淡的主席台上,移回到身旁自己妻子的脸上。
王宇木然地看着妻子,面无表情,痴痴然地问道:“下岗?!你说,这不能是真的吧?!我是大学本科生,参加工作以来以来没请过假,一直全勤,年年被评为优秀职工,他们怎么可能让我下岗呢?!我怎么可能下岗啊?!”
王宇的妻子一脸心疼,她轻声安慰地道:“可能是他们整错了,咱冷轧厂一万多名职工呢,也许老韩刚念的是另一个王宇。”
王宇又问道:“韩厂长刚才念我名字的时候,就没卡壳?他应该会意识到不对劲啊!”
王宇的妻子说:“咱们冷轧厂全算起来,一共一万多名员工,他也不完全认识,没准是他对你印象不深,又或者他以为是有人重名。”
王宇摇摇头:“我清清楚楚地听到,韩厂长念的是:冷轧总厂办公室,王宇。”
这时,一个燕钢文化中心的工作人员过来赶人:“都散会多久了?!还不走?别耽误我们清场打扫啊!这大新年的,谁不想早点回家?怎么不知道体谅别人呢!”
王宇的妻子劝慰道:“咱先回家吧,过完元旦上班的时候,你去跟领导们问问。”
王宇几乎是毫无自主意识地被妻子拉出了会场。他们走出燕钢文化中心大门的时候,天已经擦黑,傍晚墨蓝色的天空中,星星点点飘散起白色的雪花。
王宇在媳妇的搀扶下呆呆站在燕钢文化中心的门口,仰起头,看雪花漫无目的地飘落,忽然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仿佛大梦一场。他轻声询问妻子:“媳妇,咱们走回家行不行?我想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