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监控截图裹着雨腥气砸在紫檀木桌面,纸上顿时绽开五道水痕。齐飞湿透的刘海滴落雨珠,在大理石地面弹跳成破碎的银鱼,“我想起来了,小时候还有另一个我。”他每个字都像出膛的子弹,伴着窗外乍响的春雷,将鲁蔓的惊呼碾碎在隆隆回响里。
齐东郡摘眼镜的动作像按下暂停键,镜腿在桌面压出两道新月形凹痕。他抬眼时,高原皲裂般的眼纹里蓄满风霜:“十一年前在这里……”老座钟摆晃动,仿佛时光倒回。
“是你认错了!”齐飞攥紧的拳头震得桌案颤动。窗外暴雨如瀑,路灯透过水帘在他父亲脸上投下鳞片状光斑,分不清是光影流转还是他面颊在抽动。
“他还是不肯放过你。”齐东郡的叹息深沉如海底的老龙,隐现着他罕有的疲态,然而,这叹息比齐飞的质问更加震撼。
触电般的,齐飞松开了按着照片的手,雾面相纸边缘卷起,提醒着父子俩看向监控标注的日期——那是奚紫云的祭日。
“我劝过紫云别去南陵……”齐东郡转身背对着齐飞,微微仰面,影子在暴雨窗上多有些悲凉:“是你妈妈坚持要……”
齐飞眉骨投下的阴影如铁幕笼罩双眼:“到底发生了什么?”客厅的老吊灯突然频闪,光明与黑暗交替中,父子俩的影子时而重叠时而分裂。
“你说得没错,在你很小的时候,你有一个玩伴,他不仅仅是你的玩伴。”齐东郡的烟灰缸里积着半截断裂的雪茄,烟灰簌簌落在紫檀木桌面上,像十一年前那个满是血腥味的夜晚飘落的雪,“你不明白我有多爱你妈妈。紫云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嫁给了我。我们白手起家,创业的艰辛,无法用言语形容。我还记得那天,紫云大着肚子还在工厂里忙前忙后,我心中的亏欠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只能告诉她,这第一个孩子,一定要跟她的姓,我想把所有的一切都给她、给她肚子里的孩子。那时候,我畅想着,我们的孩子会带着我挚爱的姓氏,把我们的血脉延续下去,一切在一开始都那么美好。”他青筋凸起的手指抚过桌角凹陷的刻痕——上面若隐若现地用裁纸刀划的“妈妈“,每一笔都刻得果决干脆,和稚嫩的字体对比鲜明。
“第一个孩子?可是我姓齐,难道说……”齐飞的脑海中仿佛有一扇隐秘的门被徐徐拉开,从门内透出来的,不是光亮,而是让人不安的阵阵阴风。
齐东郡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回忆当中,他移步到了东面的飘窗,镜片上浮动着落梦河粼粼的水光,并没有对齐飞的话作出回答。老式座钟的钟摆突然卡顿,像被回忆的淤泥阻滞,他深吸了一口气,只是继续着自己的讲述,“他出生在落梦河边,出生的时候哭声嘹亮得仿佛整条河都传遍了,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巧合,他一哭,外面忽然刮起了大风,顷刻暴雨倾盆,把落梦河的乌篷船都吹翻了。医院里的老护工不识趣地说,那是河妖在应和,你妈却笑着,说这是落梦河送来的孩子。”他喉结滚动着咽下哽咽,插在口袋的手握成了拳,“他出生的时候我挖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真的和这条河的名字一样,落梦,天堂的梦落入了人间。我和紫云说,我们给孩子取名河吧,奚河,涓涓小溪汇成河流,我们以为,这孩子承载着我们的梦想,谁都没有想过,河水既能载梦,也可能把美梦浸泡成腐烂的尸体。”窗外突然掠过寒鸦凄厉的叫声,惊落一瓣院中玉兰树上初开的玉兰,齐东郡目光黯然地看着水雾中的河水,“现在想来,从他出生那场暴雨开始,落梦河就在提醒我们——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早已在流域里埋好了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