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在檀木箱上洇开铁锈般的暗红,林婉指尖拂过提前绽开的缠枝莲纹,突然笑出声来。
那笑声惊得孙翻译踉跄半步,险些踩碎地上浸着茶渍的账册。
";东家,这防潮纹路......";李师爷的银鼠皮护额被冷汗浸透,他记得这批改良木箱的秘方是掺了辽东的松脂。
本该遇潮半月才显现的暗纹,此刻在暮春黏腻的夜雾里,竟如早开的木樨般仓皇舒展。
林婉突然将账册卷成筒,重重敲在檀木箱接缝处。
受潮的鲸胶发出闷响,震落三两点蓝花楹的残瓣。";去把去年腊月封坛的梅子酿起出来,给巡吏们润润嗓子。";她转身时鸦青裙裾扫过廊下青苔,惊起几只正在啃食账册茶渍的蠹鱼,";就说商会新得了批暹罗紫檀,要劳烦诸位掌掌眼。";
当夜丑时三刻,地窖封存的十二口樟木箱被巡吏们撬开时,扑面而来的不是预想中的南洋香料,而是三百斤泡发的账册残页。
马会长安插的小会计跪在湿漉漉的青砖上,看着自己用硝石誊写的暗账在梅子酿催化下,于巡吏灯笼下显出血字图腾——那正是福州漆器行供奉的玄鸟商徽。
";马会长许你纹银百两,可曾说过玄鸟噬主的典故?";林婉倚在缠满忍冬藤的朱漆柱上,将枚剔红牡丹簪子斜插进小会计的发髻。
簪头花蕊里嵌着的南洋珍珠突然滚落,在满地梅子酿里映出巡吏们铁青的脸。
五日后漕运衙门的晨会上,马会长捧着鎏金暖手炉刚要开口,就见十八扇雕花槅门被海风齐齐吹开。
林婉着孔雀纹缂丝大氅踏入厅堂,身后六个赤膊力士抬着的不是账簿,而是十二尊淋过海水的关公铜像。
铜像底座遇潮渐显朱砂批注,正是马会长勾结闽南船帮走私的铁证。
";林当家这是何意?";马会长腕间沉香木珠突然崩断,滚落的珠子在青砖缝里拼出个歪斜的";贪";字。
他身后屏风上绣着的百鸟朝凤图无风自动,竟露出夹层里半幅用茜草汁绘制的暹罗商路暗图。
林婉轻笑一声,袖中突然飞出群染着靛青的信鸽。
这些禽鸟爪间系着的不是竹筒,而是浸泡过潮州功夫茶的桑皮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