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许佝偻着背在木架间逡巡,牛皮绳捆扎的旧档在梁柱间投下蛛网似的影。
当李明抽出那卷标着"丁氏盐引"的洪武元年档案时,老许突然像护崽的母鸡般张开双臂。
"架阁库有架阁库的规矩!"老人干瘪的胸膛剧烈起伏,松垮官服下露出半截靛布腰带,"黄册该按里甲排序,鱼鳞图得依山水走势,您非要混着水路商道来编——这不成了一锅杂碎汤!"
烛台被撞翻的瞬间,李明瞥见老许袖口内衬绣着歪扭的"丁"字。
滚烫蜡油泼在洪武三年的黄册上,恰好融化了某页夹着的盐渍梅核,核子裂缝里渗出靛蓝色的汁液,在地面蜿蜒成泉州港的轮廓。
烛油在地面凝固成不规则的琥珀色,李明弯腰拾起那颗融化的梅核。
靛蓝色汁液在指间拉出细丝,像极了福州港商船拖曳的尾迹。"许老可识得这颜色?"他捻着半截断裂的梅核穗子,突然将靛蓝汁液滴在旧档册的"丁"字落款处,"去年秋汛冲垮的泉州盐仓,墙上也有这般靛蓝纹路。"
老许佝偻的脊背猛然绷直,松垮的靛布腰带擦过木架,带落几片陈年虫蛀的纸屑。
李明顺势展开随身携带的鱼鳞图,手指划过泉州港标注的盐引数目:"您看这洪武元年的盐引存根,恰与至正二十三年私盐贩的运量对得上。"
"那是...那是丁字商旗的旧账!"老许枯瘦的手指突然抓住李明腕子,官袍袖口翻卷时露出更多歪扭的"丁"字刺绣,"老朽祖上三代守着这架阁库,黄麻纸衬底的船帆图,本就是..."话到此处突然噤声,浑浊眼珠死死盯着李明腰间晃动的雕梅银牌。
窗外更夫梆子敲碎寂静,李明却听见海潮声在耳畔翻涌。
他解下银牌按在洪武三年的黄册上,梅核雕刻的纹路竟与蜡油凝固的图案严丝合缝。"水路连着商道,盐引牵着田亩。"他蘸着洗笔池的靛蓝水,在架阁库地面画出树状图,"就像这梅树,主根扎在税赋里,枝桠伸向漕运、盐政、屯田..."
老许的呼吸逐渐粗重,突然抓起案头梅子蒸饭的陶碗。
残存的饭粒洒在树状图上,恰在"丁氏盐引"的位置堆成小山。"当年丁家船队沉在闽江口,"老人用指甲刮着碗底盐渍,"三十船官盐泡了咸水,倒养肥了岸上五姓豪族。"
黎明前的鸡鸣穿透窗纸时,架阁库已换了模样。
旧档册按水陆商道重新编目,牛皮绳捆扎的卷宗在梁柱间悬成星图。
老许蹲在木梯顶端,将标着"洪武三年盐税"的卷轴塞进特定位置,靛布腰带垂下的流苏扫过李明肩头:"大人这树杈杈的法子,倒比老黄历清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