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同朝,寒衣高歌’,是本王都未曾想过的宏大。她区区一个从五品小官,在那千丈万丈的议政殿内,如蚍蜉一样渺小,但她却呈递了百年来唯一一份替穷苦人家谋利的奏章,妄图孤身撼动那棵由千户权贵守护的根深蒂固的大树。”
“妾身观望您神情,看您对她,似乎有些敬意?”
“有一些吧,本王活到现在,敬佩两名女子。一是二皇姐梵岚,本王敬她通透,敢于抛下皇族身份,与明赫断绝关系再不往来、二便是常应莲,本王敬她勇敢,男子不敢做的事她敢,纵然听来离经叛道异想天开,却大有一试的机会。好比世人都说本王狼子野心,妄图谋反乃是白日大梦,骂本王临东海坐藩旗擂战鼓,乃是叛王。可他们不知道,大梁的皇帝本就应该是本王,他明赫平庸麻木,坐在龙椅上一日,本王便憋着一口气。”
玄衣公子抚下玉桌铺上一片落叶,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眉宇锋芒展露。
像是在饮泣世上的不公,他扶不平内心的称。他自比前朝浣羽公,满腹谋略,天生该承帝王大业,他怀才不遇,日日苦守在风平的东海,看不着个头,他不在乎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他想要的东西,势必要拿到,哪怕不择手段。大梁史册上,该记上他明之渡的名。
“可她后来,怎么辞官还乡去了宁城呢?那汴州在灵州下辖,往东北三城要半个多月,宁城是她哪门子的家乡?她既得王爷看重,不如妾身这便去一趟,将她拉入我们阵营?”
“呵呵。罢了罢了。她辞官之前,还专程写了个表书骂本王,”明之渡无奈地笑两声,“本王不知自己哪里得罪过她,她从见本王第一面,排斥都要从那凤眼中溢出来。至于辞官这事。”随意靠在藤椅上的玄衣青年双眼微眯,边回忆边道:“她辞官,是因为殷介林死了。”
“她是殷相麾下的人?”康又魁没有听懂明之渡给出的解释,什么叫做常应莲辞官,是因为殷介林死了呢?难不成,大梁朝廷没了殷相,满朝文武就不用上朝了?还是说,这常应莲受殷相举荐当了官,恩人一死,她没了靠山,直接甩手不干了?
“十三年前,本王也以为是这样,直到本王到了东海,本王都没把这件事想明白。那一年,殷介林血染玉兰道,常应莲顶着朝中百官冷眼,力谏彻查殷介林死因,却未得崇文帝理睬,她当场摘下了官帽,丢在议政殿寒凉的地上,策马离了上京。可前阵子,孟再仕给本王传回了一则消息。他说,在包忑眼皮子底下的宁城等春巷内,藏着个名不见经传的穷人学堂,叫蚍蜉堂。”
“蚍蜉堂?”康又魁倒酒的手一顿,“您的意思是,这常应莲就是蚍蜉班的班主?她是盗走麒麟木的人?现下殷罗她们已到宁城,莫不是得到了这消息才去的?”
“或许吧。麒麟木有没有在常应莲手中,仍是个未知数。毕竟她肚子里文墨太重,活络心思转到哪儿,本王不敢说。可若要本王说句实在话,本王颇不信她有从皇宫盗出麒麟木的本事。”
“是因为她没有武艺傍身?还是因为她胆量有限?”
明之渡朝康又魁微笑,“汴州常家纵是贵族,却祖辈是书香门第,开学塾、印书册发家,这样家族里的一个庶女,从哪儿来的机会能学武艺?皇宫戒备森严,御林军日日围成个网子,麒麟木锁在高阁中,她总不能爬上去拿。除非她真是只蚍蜉,小到御林军看不见。”
康又魁皱起眉头,“那既然如您所说,常应莲是个心怀天下百姓的女子,她给包员外递信,莫非是发现我们与包员外的交易了?她会不会用什么诡计,提醒崇文帝?”
“不可能,即便她传了消息,还有宫里那位替我们拦一遭。更何况,以本王对常应莲的了解,她最爱用计诈人套话,她能给包忑传信,说明她只是有此猜测,尚不能确定。毕竟修建四江辖域水渠的圣旨,是明赫亲自下的。倒也多亏了江西枇杷城那张家美妻,若非她将殷罗、明昉他们困住,崇文帝不至于心焦到分神,把那奏折批准。”明之渡渐渐自得,他痛快地喝了口酒,睫毛垂下来凝视康又魁,“多亏你有这手艺,能把尹邈的字迹模仿得出神入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