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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丝斜斜地打在青灰色的瓦檐上,汇成细流沿着瓦当边缘坠成珠帘。王长根蹲在粮仓的门槛上,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眼角那道去年修渠时被石头划开的疤。
“东家,最后那批高粱得晾三天才能入仓。”老周头卷着裤脚从晒场那边过来,布鞋上沾着的泥点在青石板上洇出深色的印记,“今儿这雨要是下透了,怕是要耽误些时辰。”
王长根往门槛外啐了口烟渣,烟杆往鞋底上磕了磕:“耽误不得。”他站起身时腰杆发出轻微的声响,像陈年的木门轴缺了油,“后天县里的粮秣官就要来盘库,咱们仓里的数字要是对不上册子,你我都担待不起。”
粮仓的木门被推开时发出沉重的吱呀声,潮湿的空气里立刻混进谷物特有的腥甜。三十六个青砖砌成的粮囤像沉默的巨人立在两侧,最高的那个离梁木只剩半尺,囤尖上插着的木牌写着“粟米,万历二十三年夏”。王长根伸手按在最近的囤子上,指腹碾过粗糙的麻布,能感觉到里面颗粒饱满的麦子在轻微滚动。
“西头那三个空囤子,都糊好新的防潮纸了?”他忽然问。
老周头愣了愣:“回东家,糊好了。只是……咱们今年的收成够填满二十个囤子就不错了,留着那么些空囤子,会不会惹粮官疑心?”
王长根没接话,转身走向粮仓深处。尽头那扇锁着的小门挂着黄铜锁,锁鼻上的绿锈被摩挲得发亮。他从腰间解下钥匙串,铜环碰撞的脆响在空旷的粮仓里格外清晰。门后是间丈许见方的小室,地上铺着三层油布,码着二十多个半人高的陶罐。
“这些东西,比外面那些金贵十倍。”他揭开最上面那个陶罐的木盖,里面的盐粒泛着雪一样的光泽,“去年开海禁,我托人从广东捎来的海盐,没记在账上。”
老周头的喉结动了动:“东家是说……”
“粮官要的是数字,不是实打实的米粮。”王长根用木勺舀起盐粒,看着它们从指缝漏回罐里,“咱们册子上写着三十囤,就得让他看见三十囤。西头那三个空囤子,底下铺半尺厚的沙土,上面盖两层谷糠,最顶上撒半寸新米,他那眼高于顶的性子,最多用木尺戳两下,看不穿的。”
雨势渐大,打在粮仓顶上的声音像无数只手在拍掌。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管账的陈先生举着油纸伞跑进来,账簿在怀里护得严严实实。
“东家,不好了!”他掀起湿漉漉的袍角,露出里面浆洗得发白的中衣,“刚才去镇上采买的伙计回来报信,说邻县的流民开始往这边涌了,说是黄河在丰县决了口,淹了三个庄子。”
王长根的手停在半空,木勺上的盐粒簌簌往下掉。他猛地转身看向窗外,雨幕里的晒场已经积起了水洼,那些摊开晾晒的高粱穗在水里微微摇晃,像无数双求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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