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峡谷山径,一行人又行四十余里,转过一片山崖来,只觉眼前一亮,原来已从山岭中钻出。
众人极目望去,只见天高地阔,夕阳如火,莽莽平原上,座座秀丽小山点缀其中。十数里外,一道大水自南向北流淌,泛着闪闪金光,端的灿若明霞、瑰若锦缎。
不远之处,又有一道水系浩荡汇入,形成一个倒写的“丫”字。
就在二水汇聚处,立着小小一座城堡,岸边泊满大小船只。
众人得见如此美景,都不由泛起笑意,许贯忠却是大吃一惊,身躯微颤,失声叫道:“啊呀!此水、此水流向,如何竟是往北?”
曹操从未见他如此失态,顿时一愣,连忙道:“兄弟莫慌,且慢慢说,可是出了什么差错不成?”
许贯忠面现悔色,指着远处那堡子道:“小弟此前在会宁府中探听得知,穿过穆棱窝集岭,往东复行十余里,便是穆旦江、海浪河交汇之处,此处这个城堡,名曰小明珠堡,金国国主派遣一位谋克任堡主,领三百余渤海兵在此驻扎,凡是珠户所采珍珠,都要在此堡交割,再由官里发卖给商贾。”
曹操遥望那堡,点头道:“那又如何?”
许贯忠苦笑一声,摇头道:“他那堡子,因怕珠户反抗,又要剿灭走私,故此备有上好战船,小弟本欲取了他的战船,如若不能,则设法同商贾们买条大船,如此吾等顺河而下,转入潺蠢水,再进驼门江,即可入海,谁知……”
曹操还未听出端倪,李俊、张顺却是一惊,齐声道:“顺河而下?”
他二人这一叫,老曹方才了然,低声道:“莫非弄得反了?”
许贯忠苦涩的点了点头:“小弟轻信人言,只道那河是自北而南流淌,谁知此刻一看,竟是全然相反!有此之失,却是误了哥哥大事。”
曹操呆了一呆,摇头道:“罢了,这也怪你不得,本来就是道听途说,同你说话之人,自家也未必来过这穆旦河,难免不尽翔实……我看这水流也不甚急,吾等便是逆流而行,也无不可。”
李俊道:“哥哥、贯忠兄弟,只管放心,放着小弟、张顺两个在此,逆流行船,何足道哉。”
许贯忠叹道:“逆流虽然不是不可,但如此一来,船行必然缓慢,不免耽搁时辰。若是阿骨打发现我等去过旗杆岭马场,必然不难推测行踪,届时他以海东青传信,叫沿途缉拿我等,却不是平添许多波澜?”
张顺道:“不必怕他,到了水上,便是我和李俊天下,女真人纵然善战,又岂敢来河海中捉我?”
曹操赞赏地拍了拍张顺,笑道:“罢了,事已至此,贯忠你亦不必多想。眼看天色将黑,我等暂且休息一回,待天黑得透了,掩入那堡中,夺了他战船便是。后面事情,自有李俊、张顺两位兄弟可为依仗。”
许贯忠缓缓点头:“哥哥不怪小弟疏忽,小弟自家却不能就此作罢,今日攻城,小弟当为先锋,拼死也要夺下战船,将功折过。”说罢,八字眉已然扬起,一双杏子眼中,目光若燎原野火,狠戾异常,浑不似平日散淡模样。
曹操见了眉头一皱,忽然拉住许贯忠双手,轻轻一摇,抬头定定望着他眼,温言道:“贯忠呵,吾等在世为人,孰能无过?纵然智者千虑,也有一失之时。况且在为兄看来,此事原也怪伱不得。你若要为先锋,为兄自然由得你去,只是你须牢牢记得,你我兄弟同体,务必要多加小心,可懂了么?”
许贯忠此人文武双全,又通星象算术,江湖中手段,庙堂中运筹,皆不曾短得,又值年轻,虽然平日里谈吐谦和,但内心哪有不傲气的?若不是孤傲过人,又岂会得个“鹤冲天”的诨号,也不会好好弃了官儿不做,跑来投奔曹操。
在他自家心中,早将自己视为曹操谋主,虽然后来见了吴用、李助、萧嘉穗等人风采,却也不认为自己有半点不如人处,然而这次一时疏忽,弄出个大大的漏子来,心中羞愤,常人实难想见。
幸好曹操之智慧,本就不在贯忠之下,若论傲气,一个能说出“天下英雄君与我”的人,亦是可想而知,因此这里十余个弟兄,只有曹操真正能感受到许贯忠的心情,怕他激荡之下,莽撞有失,因此连忙拉住他,语重心长说出这番话来。
许贯忠被曹操一双深潭般的眼神盯着,只觉心头那无名之火,渐渐消散,曹操语重心长声音,深深铭刻在肺腑里,不由暗自动容,长吸一口气,点头一笑:“哥哥放心,小弟欲佐哥哥成就无上伟业,岂会轻掷此身?”
曹操见他开悟,这才放心,两个执手相望,释然大笑。
过了一个多时辰,天色尽墨,曹操等来到那堡子三里外,让段景住、乌璐看顾马匹,余下兄弟,皆换了鱼鳞战甲,只露两个眼睛在外,借着夜色悄然掩至堡墙之下,许贯忠道:“哥哥,待小弟上去看一看他端倪,再定破它计策!”说罢纵身而起,一跃丈余,在墙上轻轻一点,再次高跃,伸手攀住墙头,轻飘飘跃过。
许多兄弟少见许贯忠展露本领,此刻纷纷低叫道:“不料贯忠竟有这等轻功!”
时迁低声道:“昔日小弟随哥哥在东京勾当,哥哥遣我施展轻功,往高太尉府上下书,许家小哥登墙过屋,始终相随,小弟竟是毫无觉察,你等想他本领如何?”
许贯忠翻上堡墙后,纵目鸟瞰,见这城堡里大致分为两部,北边齐齐整整,都是军营,靠墙一带都是马廊。南边则是高高低低的房舍,按他此前探听,乃是商行、客栈,以及少数民房,居中处最高大的,便是堡主所居。
沿着东侧,却是一个老大池塘,内有大小战船数条,有河道与外面穆旦江相连,河道上却有一道水门,此刻紧紧关闭。
细看一回,心中有了数,又翻出墙来,轻飘飘落地,借着月光,就泥土上画出地形,同曹操商议道:“哥哥请看,此处有三百余战兵,虽是渤海人,却也不是宋军那等无用的,若是正面交战,我等兄弟人少,若有谁闪失,后悔莫及,小弟之见,倒不如擒贼先擒王!”
曹操道:“如何行事?”
许贯忠道:“还由小弟施展轻功入内,一举袭杀了那谋克堡主,然后放起大火,教几位奢遮的哥哥自北城攀入,见火起,马廊里夺了马匹,趁乱杀散他战兵,便于兵营中放火;他水军见了,必要开水门逃避,再教几位哥哥伏在门外,那里河道细窄,一待船出,径自劫了他最大的战船,哥哥觉得如何?”
曹操道:“你既有定计,我等便照此行事,只是万万小心。”
许贯忠一点头,依旧施展轻功,跃上了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