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管坐在一边的小几上,吃螃蟹。
边上是李纨,她过来跟林雨桐搭话,问的都是外面私塾的情况。
林雨桐知道什么就说了什么,多余的话一句也没有。
李纨又说:“原兰儿还说,他珩叔父的学问是极好的,老爷在家常夸。”
林雨桐就说:“那不过是老爷勉励的话。不过也不好叫老爷失望,尽力而为罢了。若是秋闱侥幸,来年这恩科又就在眼前了。真真是点灯熬有,最是辛苦不过了。”所以,千万别说把贾兰送到我家的话。这麻烦她一点也不想招惹。真要是想求学,一个月二两银子的事,去就是了。若是怕贾政王夫人不允许,那也就是多花上几两银子的事。叫人在外面租赁个小院子,给贾兰请个私塾先生,只在下学之后叫贾兰去请教,一天有两个时辰,也是尽够的。贾家族学也只上半天的学,剩下的时间能自行安排的。一个月也就是五六两银子就能解决的事,她李纨拿不出来吗?光是月例银子本就十两,老太太太太又给添了十两。又有园子、地,叫她取租子。一年也有四五百两银子的收入。要说起来,李纨是贾家这么多人里面,经济上较为宽裕的一个。她又是寡妇,又带着儿子,给别人送礼,就是减薄些,也都能理解。所以,是出的少,入的多。便是一个月花上十两银子叫贾兰进学,对李纨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李纨也会说:“我寡妇失业的,能依靠谁去?但凡有个能在外面拿主意的,我也不必这么受难了。”
林雨桐笑了笑,就朝宝玉看了一眼,便不再说话了。
李纨却怔愣了一下,回过头再要找林雨桐说话,就见她已经举着杯子,去黛玉和三春那里去了。
主要是找黛玉说话去的,“要是缺了什么,或是想要什么,打发婆子只管找我去便是了。”
黛玉原也不跟林雨桐真客气,就说:“之前姐姐叫人送来的茶叶,我吃了极受用的。要是还有,再给我些……”
“那是夏茶,吃了去暑气的。如今天凉了,明儿叫人给你送暖茶来。出门叫丫头把茶叶就随身带着,别吃别人的茶了。”
黛玉笑着应了,“只在家里,也不去别处。都知道缘由,也不怕人说轻狂。”说着,就又低声道:“父亲来信了,隐约中露出的意思,竟是明年要回京。”
说着,她的脸上就带上了喜色。
林雨桐估摸着也是,这些事情都有闻天方帮着安排,不过是迟早的问题罢了。
对黛玉来说,这是大喜的事。
林雨桐就说:“若是以后回了家,你也能出门了。我下帖子单请你……”
两人说着话,瞧着就比别的姐妹更亲近。贾母暗暗的点头,又欢喜了两分。
回去之后,把林如海要回京的事给四爷说了,四爷就皱眉:“这可别明年弄回来是为了恩科主考的。”
林雨桐一愣:“还别说,真有这个可能。”
如今连茶馆里说的都是二圣临朝的故事,这太上皇和皇上两人,较着劲了。
恩科皇上说要开,太上皇就不会说不开这种得罪天下读书人的话。开是势在必行的。但这个主考,谁都想用所谓的自己人。
闻天方代表的靖海侯,要是没错的话,早就投了还在潜邸的皇上了。而作为闻家的亲家,林如海的身份就非常微妙了。他是太上皇的老臣,却能拐着弯的算是皇上的人。要想拿出个合适的,叫太上皇和皇上都满意的人选,无疑,林如海是非常合适的。关键他是正经的科举出身,高中过三甲,又在翰林院呆过。所以,他还真有这个资格。
可这对四爷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四爷紧跟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就笑了笑:“也算是好事吧。”
至于为什么他说是好事,暂时林雨桐也没看出来。既然不是坏事,她也没心思管了。
最近家里挺忙的。秋里了,各色的果子都下来了。自家园子里的还没有挂果,不过这没关系,贾芸还算会办事,叫人下去收了。送来的货,不管品相好坏,只有不是坏果,就都收了。酿造的过程,大同小异,也没什么可瞒着人的。只到了关键的步骤上,四爷才陪林雨桐过去,一般都是避着人给加了东西。别人是不能知道的。
剩下的步骤贾芸全都把着关,酿造的东西又因为果子的好坏,分了三六九等出来。最早的一批,赶在年节的前头,就能出窖了。
贾芸又有心:“这果子不是每季都有,这压着货卖,反而价钱能上的去。只是想要生意做的更大着,只果酒怕还不行。果子的周期长的多,只是不知道婶子会不会酿造花酒。再远些的通州等县,有不少荒山。山上别的种不了,各色的花卉是能种的。花儿又是当年就能采收起来的物件,怕真做的好了,不比这果酒卖的差。”
四爷就叫他物色地方,有合适的,买下来就是了。
转眼到了八月下旬,乡试开始了。其实,这乡试都是在八月的初九、十二、十五考的。但今年这情况,是因故推迟了再推出,直到八月十五过了,这才把具体的日子给定下来。这一反常,更说明了,朝廷里不安稳。连京城这一个小小的秋闱,也折腾的风起云涌。
时间定下了,在开考的前一天,余梁也回来了。不过是没住余家,直接住到了这边的客院,还是一样,陪四爷考试。
第一场考完,四爷就觉得气氛好像有些不一样。
考试的难易这个倒是都合适,可是这答题……四爷觉得,他算是快的了,可还是赶不上别人。有好个人的速度,比他快了一半都不止。
出来之后,余梁就问,要不然找个茶馆酒楼,听听这些人都怎么说的,也知道大家都考的怎么样。
四爷脚下不停,直接上了马车:“不要在外面逗留,直接回家。”
余梁便知道又出事了:“怎么了?”
有些话,四爷跟余梁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只道:“感觉不对劲。”
余梁还以为是没考好,还鼓励了四爷几句:“横竖还有两场。”
可只剩下两口子了,四爷才说:“只怕是太上皇要给皇上一个教训。”
林雨桐就听明白这话的意思了:“主考是皇上的人……偏考试出事了?”
四爷拉林雨桐坐在边上:“所以,这个风波必然是小不了的。”
林雨桐就皱眉:“那咱们还考吗?”
“考!”四爷就笑:“这才是机会。”
于是,他叫了贾芸,把家里存着的果酒拿出来,去各个酒楼免费的叫人尝,看起来就是为了自家的作坊出产的酒造势的。其实,他叫贾瑕跟着贾芸去,另有吩咐。只叫两人带着耳朵,多听听消息。
贾芸比较机灵,但对于读书人的事,知道的不多。
四爷原本就是想听听这些人都在谈论些什么,不想还有意外的收货。贾瑕回来说:“碰见一位师兄,也是跟着如今的先生做学问。听先生的意思,这位师兄的工夫还差的远呢。曾经叫他不要急切,再磨砺上三年再下场试试,若是运气好的话,能落个孙山也算是不错了。之前,这师兄还有些颓然,都说没心思再念书了云云。不想今年却下了场,连先生都不知道。而且之前在酒楼见他,很有些意气风发,说话也跟以往不同,很有些傲气。我送了一坛子酒给他,他竟然一句客气的话都没有便坦然的受了,还说了很多□□的话。我这心里就觉得不对,先生说他的文章不行,偏他如今这么自信……”
言下之意,这里面有猫腻。
四爷和林雨桐都猜到了,如今只是更加证实了而已。
然后林雨桐就发现,四爷在练习时文的时候,行文间有点不一样了。这位主考,最是欣赏行文迤逦的文章,以四爷的水平,哪怕是不喜欢也不怎么擅长这一类的,但未尝不会模仿的写出这一类的文章来。可是如今四爷练习的文章,比之正常情况下的朴实内敛还更平实厚重。猛的一看,着实是太过的四平八稳。
林雨桐就明白四爷要干什么呢?
他这是打算这次有问题的秋闱落榜的。
文章哪怕是言之无物,但不打眼的文章,很容易就被辍落了。
因此,对这次的秋闱,林雨桐就没怎么上心了。
考试的结果还真出来了,跟林雨桐预料到的一样,四爷名落孙山。不在榜上。
一个案首,竟然在秋闱没考中。
之前还有没考中的寒门咋呼着,嚷着考中的都是些权贵子弟和富家子弟,转眼这就有了一个明明文采哗然的人,又是荣国公府的旁支,竟然也落榜了。
有的人就说:“不是什么权贵,这位贾秀才早跟那边出了五服了。”
好些人把自己的文章默出来,彼此交换。又要了四爷的文章,大家都来参详参详,看看到底比人家考中的差到哪里去了。
那些中榜的,好些都是四月县试的时候吊车尾的,这会子比名次在前的反而考的好的多。前后差了这几个月,学的好的,功底扎实的,没有特殊原因绝对不会说水平就掉的看不成了。可这水平差的也没可能都用那么点时间就突飞猛进。
别人的文章好坏各有评判,但四爷的文章,那是越读越有味道。初一看平平无奇,但念在嘴里,却又觉得字字句句犹如千金重一般。
这样的文章,竟然不在榜上。
四爷扔下文章就飘然远去了。像是他这样的案首,只有他一个人没考中。其他县来的案首,好歹还在榜上,虽然名次不怎么样。但只要考中了,人家就不会跟着闹。
如今四爷当然也不会闹,但这文章便是这些想闹的学子的一个敲门砖。
他们把文章抄录下来,散播的到处都是。
主考陈大人看到文章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这样的文章怎么会辍落?”然后整个人头上的冷汗都下来了,“快!快!本官要进宫!”
可是哪里来的急,这些考生因为有些人的纵容和引导,整个的都涌到宫门口要扣宫门。
平息这场乱子最好的办法,就是这一场全部作废,从头再来。朝廷派了两个主考下来,共同完成这场考试。
科考出了这样一个丑闻,就跟太上皇直接往皇上的脸上甩了一个巴掌似的,还叫全天下都看见了。不用说,都知道这种时候,皇上得有多憋气。
九月中旬,四爷又再次进入考场。这一次的结果就是极好的,张榜之后,四爷的名字排在第一个,这个解元实至名归。
林雨桐就笑,要是没意外,明年春闱,四爷必然是高中的。他的名气算是打出去了,任何人都得谨慎对待了。而且,再不会把四爷的中举和以后的成就跟贾家联系在一起。
这一番作态,贾家却一点也没有觉得这里面有跟他们划清界限的意思。贾政知道消息的时候连连拍手,又是叫了贾珍,说该去给祖宗磕头的。又是去跟贾母说了,家里应该摆宴,好好的庆贺庆贺。贾母又叫了王熙凤,“既然是你们老爷说了,便操办起来吧。”
那这种庆贺就得通知亲友的,这就不是小宴席。
王熙凤就打发人叫林雨桐,可派去的人到了才知道,人家又不在。
“说是那钱氏又有些不好了,两天都没进食……那两口子不敢耽搁,都去了。”王熙凤觑着老太太的脸色,低声道:“可见,那就不是个有福运的。儿子这么长进,媳妇又那么的孝顺,偏偏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贾母就说:“既然知道了,便打发太医去给瞧瞧。”回头又跟王夫人说:“改明儿把张道长请来,再问问……”
张道长自然不会说四爷的这个不是那个不是的,他如今跟四爷也算是常来常往,在符箓一道上,他得跟人家学的。所以只道:“那钱氏本就不是个富贵的运道。之前,数姥爷体弱,她还能撑的起门户。只这数老爷见好了,珩哥儿又出息了,福运来了,她自是挡不住了。您想啊……挡了煞气……离的近的,八字旺的还罢了,那八字弱的,可不就承受不住嘛。那数老爷能好,也算是个异数……他是体弱,正应了以毒攻毒的话。他若是个强的,必然也如同那钱氏一般……”
“那若是钱氏有个万一,可惜了珩哥儿的前程。”王夫人就这般试探着问。
张道长一顿,忙道:“那倒是不会。这万事必是有好也有坏的,这利了府上,这坏自得有人担待着。若是没有这个人,岂不是正好?”
王夫人这才‘哦’了一声:“只是时好时坏的病,并没有大妨碍吧。”
“太太圣明。”张道长脸上带着笑,眼睛的余光却看着老太太。
贾母沉吟了半晌,这才道:“那也罢了。命数使然!”
张道长就不好再说什么了,见老太太乏了,这就出来了。迎头又碰见王熙凤,王熙凤哈哈的笑:“这次来怎么没端个盘子?”
张道长只赔笑:“奶奶又拿咱们打趣!”
王熙凤就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张道长,低声道:“别当你们那些鬼鬼祟祟的事,打量我不知道?”
这是怀疑张道长收了林雨桐和四爷的好处,专为两人说话的。
张道长哈哈笑着,也不否认。王熙凤也不挑破,就往里面去了,回了贾母,派了哪个太医,送了多少药材的事。
贾母和王夫人听了,就作罢了。
王熙凤回去就跟平儿说:“你瞧瞧,这可不是还没飞上枝头,便把咱们府里用脚蹬了。”
平儿就说:“奶奶这话说的,前儿人家还派人送了几盆子墨菊呢。怎么就说用脚蹬了这样的话?再说,只要人家跟奶奶相好就行,跟府里近不近的,管那些做什么。奶奶自己都还说,老太太对人家亲热的不正常,您都瞧的出来,您打量那位是傻子呢?这真心假意的,谁分辨不出来。别的不说,只说跟老太太不亲了,但是对林姑娘又如何?真真是亲姐姐都没有她那般周到的。难不成就是看在林大人的份上?”
这倒是不能。
王熙凤就不说话了:“那你说她这是为的什么?一次避出去了,两次避出去了,咱们就都是傻子,也知道那规避的意思了。”
平儿就道:“咱们是勋贵的门第,人家是读书人的门第……”
王熙凤冷笑了一声:“这才是扯臊。”她有些沉吟:“叫人准备车轿,明儿我亲自去一趟。要是只捡了高枝飞了也就罢了,可要是是因为咱们府上有什么不妥当的才叫人家离的远了,这就不是好事了。”
林雨桐是不知道王熙凤的打算的,这会子她且顾不上呢。
因为庄子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是来见四爷的。只说是他们主子有请。
至于他们的主子是谁,林雨桐和四爷都有些猜测,因为站在眼前的几个人,都是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