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西的雪花,像是一把把的盐,从天上扬扬洒洒,随风飘荡,像轻烟,像幔帐,在空中打着卷,落在山峦密林间。江南的冬天,山林只是变深,没有像北方那样完全一片灰败色。韩世忠趴在山峦的一处枯草丛里,举着望远镜看着远处。雪花轻轻落在他的身上和头上,很快在身上和头上的叶草伪装上铺上了薄薄的一层。身后突然有了动静,淅淅索索,像是什么小动物从草丛里钻了过来。韩世忠头也不回,继续从望远镜里观察着远处的动静。过了一会,吴玠爬到他的身边,轻声问道:“五哥,方贼所部有什么动静吗?”韩世忠放下望远镜,低下头,对着地面舒了几口气——免得呼出的白气飘出去,被有心人看到。“没有动静,这些狗贼,躲在洞里不出来。”“王大哥和曲三哥在后面等得焦急。”“先回去。”韩世忠和吴玠像两条蛇,身子倒爬,小心翼翼地爬下了山峦。在后面一百多米的山坳里,蹲着五个人,跟韩世忠、吴玠一样的装扮。头上和身上,都是枯叶败草装饰的伪装。韩世忠把望远镜递给其中一人。“你们轮流上去观察,一个小时轮班一次,一次上去一个。小心,不要被发现了。尤其是嘴巴里的热气,很显眼的,务必要注意。鬼知道对面有没有人也在暗中用望远镜观察,要是有经验的猎人,很容易看出破绽来的。”五个夜不收点了点头,轻声应道:“韩营,放心,我们也是经过训练的,一定会小心行事。”韩世忠点了点头,跟吴玠弯着腰,低着头,小心翼翼地下了山。沿着山沟七转八拐,走了半个小时,走到一处山谷口。从左边山坡上突然站起一人,跟两人打了招呼。“韩营,吴队,王团和曲营在里面等你们。”“好!”韩世忠和吴玠沿着山谷走了几分钟,钻进一个隐蔽性极强的山洞里。在山洞走了十几米,拐了一个弯,掀开用厚棉被遮挂的门帘,突然眼前一亮,里面别有洞天。里面灯火通明,亮堂无比。十几个人在忙碌着,有的在整理情报,有的围着一张地图在讨论什么。在最里面,有两人围坐在火盆前,正是王彦和曲端。“韩泼五,来坐,喝口热水。”王彦招呼道,递过去一个搪瓷杯。它刚才一直放在火盆旁。韩世忠接过来,打开盖子,里面还冒着热气。呼哧,呼哧喝了几口热水,韩世忠觉得浑身暖洋洋的,上下舒坦。吴玠从曲端手里接过同样的搪瓷杯,也喝了几口热水。“这江南的冬天,阴冷阴冷的,就跟冰虫子钻进你骨头里一样。”韩世忠呵呵地说道。“是啊,江南的冷,跟西北和燕北就是不同。”吴玠接了一句,灰扑扑的脸上带着几丝稚气,加上他的笑容,显得有点傻乎乎的。王彦笑了笑,直奔主题。“韩泼五,对面的贼众,有什么动静?”“没有,他们应该没有察觉到我们。”韩世忠把搪瓷杯放在腿上,郑重地说道。“大家都以为方贼的老巢在青溪县北的青溪峒,其实在帮源洞还有一处隐蔽的据点。要不是情报侦查总局军情处的同袍们用心,大家就被贼子瞒天过海了。”王彦说道。“经过我们这几天的暗中侦查,帮源洞不仅藏有大量的粮食和兵甲,方贼的青巾力士有千余人伏在此处。”曲端挑着眉头说道:“方贼手里总共才两千青巾力士,这里就放了一千。说明他对这里十分重视,想必有很重要的人和物,藏在这里。”吴玠很气愤地说道:“我跟五哥观察了一天,发现这些贼子中有不少人穿戴着制式铠甲。一看就知道是军工厂做的,非同小可。这些制式盔甲,从哪里流出的?非得好好查一查不可,这些混账东西!”王彦、曲端和韩世忠对视一眼。王彦挥了挥手,不在意地说道:“查内贼,不是我们的事,自有军法处的人去跟兵部和地方掰扯。要是问题出在郡兵和左威卫,也不是我们能管的。杀敌抓贼,才是我们的职责。”吴玠还有些忿忿不平,“王大哥,我知道,只是心中有些不痛快。”“不痛快就多杀几个贼子。”韩世忠冷然地说道。吴玠嘿嘿一笑,“五哥说得对,那我就好生耍将一番。五哥,要不要我们比试一下,看谁抓到的匪首悬赏高?”韩世忠把搪瓷杯放回到火盆边,笑道:“比了,什么赌注?”“嗯,我那匹西海青骢马!”吴玠叫嚣道。“好,我拿我的黑水骅骝马下注。”韩世忠不甘示弱。“两位贤弟,杀敌要紧,这些下注打赌的事,放一边去。”曲端不放心地说道。韩世忠无所谓,没有出声。吴玠看了曲端一眼,心里有些不爽,觉得他败了大家的兴。王彦把两人的神情看在眼里,不客气地说道:“战略上藐视,战术上重视,学堂里学的东西,你们忘了?”他是四人的老大哥,平日对三位小弟多有照拂,颇有威望。如此一说,韩世忠和吴玠连忙答道。“大哥,我们没忘。”“没忘?没忘还敢在这里打赌下注!到时候顾着赢赌注去了,贻误战机怎么办?韩泼五,去年在靺鞨池进剿作乱反叛的蒲卢毛朵部,你小子为了降服你的黑水骅骝马,差点误了大事,忘记了吗?”韩世忠低着头,脸色微红,不知道是不是火盆里的火光映红的。“骅骝马是万中无一的野马王,我当时就看迷了眼,一时没忍不住。”说到这里,他抬起头,对着曲端拱手道:“多谢三哥,要不是当时你帮了一把,说不定我这颗头颅都保不住了。”军法如山,贻误战机,真的会杀头的。曲端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你我结义兄弟,同生共死,何必说这些。”王彦恨铁不成钢地说道:“老二,凭你的资历和军功,早就跟我一样做团长。就是你肆意妄为,几次误事,现在还是一个营长。而且这还是刘将军、高将军等人器重你,替你说了好话。要不然,你还是排长。”吴玠在旁边嘻嘻地笑道:“五哥,你要还是排长,岂不是见了我也要先敬礼,叫忠诚?”“滚,现在是你叫忠诚,我只需回万胜。不服气啊,这次争取挣个比我大的军功。”“五哥,你等着,我一定要活捉方腊老贼,让全天下人都知道燕山四杰的老四,是吴玠吴晋卿。”四人在开封长庆楼一见如故,后来又机缘巧合,分在燕山师。平辽和镇抚东北等战事中一起出生入死,于是便结成义兄弟,人称燕山四杰。王彦、韩世忠、曲端三人都嘿嘿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