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这已经等了足足一个时辰。可这裴皎然和那灰袍县令,都像彼此不知道对方存在一样。就各做各的。
“急什么。”裴皎然打了个哈欠,“不能耽误人家干活。”
那县令喂完鸡,又把鸡笼收拾好。这才朝他们走了过来。
灰袍县令眯着眼,在众人身上扫量,“是哪位要找我啊?”
“是我。新到任的清河县令。”裴皎然唇梢挑起,“途经此地,特来拜见。”
“你不是县令,也不是缴税的户。”灰袍县令扯了张椅子坐到裴皎然对面,“你这衣服料子不普通,定性也好。你们是长安来的吧?”
“许县令聪慧。”裴皎然道。
“不是我聪慧。是你们这行人怎么看都不像要纳税的户,更别说像县令了。”许县令叹了口气,“再说了哪有这么多人围着你一个人转的。我想你应该姓裴。”
裴皎然拱手而笑,“许县令猜的真准。”
“这也不叫猜,而是察。”许县令倒了盏茶一口饮下,慢悠悠地道:“咱们这种小官,最需要学会的就是察。体察民情是最基本的,还有点就是察言观色。”
“比如察他人的神态动作。你虽然一直没说话,但是给人一种威严感。而且要是换做其他人,早就生气离开。你没有,你能容忍我的怠慢,这点就比许多人好。”
“我为什么要生气?我只是在想你种地喂鸡是为了什么。不过刚才听你这么一说我便明白。”裴皎然面上笑意渐深,“许县令想要体察民情,除了挨家挨户的上门。还有一点就是得参与进百姓的生活中,看看他们如何买米买菜的,每日又得花上多少。”
“裴女郎不愧是当大官的,能想到这么多地方。挨家挨户的上门收税是一种本事,可想要真正体察民情,还是得融入他们。以他们的身份生活。对于交到州府的赋税,心里才能有个度。”
“朝廷不是马上要推行新令了么?”裴皎然漫不经心地抚平衣裳上的皱褶,“以往这税都是按照朝廷规定的来。收税的事,会不会比以前好做?”
闻言许县令叹了口气,“哪有那么容易?”
“还是很难?”
“您是长安来的,自然习惯朝廷的收税方法。可河朔不一样。”许县令以手指剔了剔牙道:“这地方有世族豪强,还有骄兵。百姓们虽然也要交税,但是怎么缴是节帅府的人说了算。藩镇要靠这些百姓养着,自然也不会过于苛刻。而百姓们也要仰仗藩镇兵的保护,他们交的赋税其实就相当于在养兵。这兵马养的越好,他们也就越安全。”
“裴女郎,您要是在河朔地界转过。就会发现只要是在三镇的地盘,都没有匪祸。这便是养兵的好处。养了兵,便有能力去剿匪。而这些匪大多数都会成为兵卒。就算是有人不交税,可一想到养兵带来的好处,也还是愿意按照节帅府的意思交税。双方互惠,才得以延续这么久。”
“要是换了朝廷的新令。县令想要升迁就必须满足考课的要求,让富户豪强帮忙补交两税。可这样一来,县令和豪强们必然会沆壑一气。百姓们也会对新令怨言颇多,即便他们不明白,可怨气太多便容易成祸,尤其是河朔这样的地方。”
“我知道朝廷奉行两税三分,而您的新令自然也绕不开这点。留州送使的税,是各个县组成的。这些税虽然是百姓交的,但是保不齐有人不愿意交,县廨只能寻人帮忙。这帮忙便有人情往来,有了人情就存在分利。若这样下去,再好的新令也会被腐蚀,再清廉的官也会被污染。如果只想在长安坐收渔利,那朝廷的新令,还能得到拥护么?”
裴皎然坐直了身子,“让百姓们自己自拟手实,也不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