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进仓毕,队里垛麦秸垛。女人是不兴去垛的。队里管午饭。几个人在仓库院里挖了地锅,摆上案板,做饭。俩女人帮厨。队长和她俩关系好,名义上是让她俩帮厨,实则是为了让她俩吃一嘴。打鼻梁的面片子、像半截坯大的好面卷子,垛垛的喝、吃得张嘴能看见。日夕时,一个毛垛便耸立在场面里。把式们或站地上或跐着耙床子,先用大扫帚把垛拍几遍,再用小筢子把垛搂得顺溜溜的。那垛就像个大的白腾腾的好面卷子。
春光正用杈挑搂下来的麦桔,听到大喇叭喊大队干部开会,便放下杈,去到大队办公室。会还没开始。一麦天不见面,干部们显得亲热了,互相问着瘦啦、晒黑啦的话。会是公社开的广播会。内容是交公粮。政策是“先国家、再集体、后个人”。广播会结束后,汪书记又宣布了程庄大队交公粮的日期;并说那天十个队一起去、敲锣、打鼓、打红旗、显岀程庄大队干群交公粮的积极性。会就散了。
春光又回到场面里,见程虎正在垛圆圈扫麦秸,便拿起个大扫帚,和他一起扫。春光边扫边给他说了会的内容。程虎听后“嘿嘿”笑着说:“交就交呗!还敲锣打鼓打红旗;瞎球作精!”春光说:“管那弄啥!它又不妨碍咱交公粮。”程虎说:“球!他张狂得很了,公社知道他大丰收,叫他多卖余粮。排场的是他书记,少吃的是老百姓!”春光左右看看,说:“可不能瞎说!”程虎说:“我说的是实话!怕他个球!”春光说:“怕也得交公粮,不怕也得交公粮,何必说恁些筐外话。他听到后,恼你!”程虎停了手、看着他,说:“咋!你还买好把我说的话对他说呀?”春光笑笑,说:“哪能呢!”
大家把垛收拾利亮,就放工了。
程虎走进自家门楼里,听见有个社员和他媳子在院里说话。恰巧鞋里的麦糠扎疼了脚,他就扶着墙,脱了鞋,边倒麦糠边听他俩说话。
那人说:“你说稀罕不稀罕,县里的医生早就说俺大吃不嘴里新麦就不中咧,可他不但熬到了这时候,而且比麦头里还清醒!昨天还说要吃好面馍!”程虎媳子说:“听老人说,病人厉害时就是那样,一阵清醒,一阵糊涂。我说了你也别介意,我看恁大不是好现象!”那人说:“也兴!”又说:“为给他看病,家里把一大圈红薯干卖光嘞,吃的还是问题,上哪给他弄好面蒸馍吃呀!反过来说,老人吃糠咽菜一辈子,临回去想吃口好面馍,我咋忍心不叫他吃呢!”媳子说:“那是哩,应小的连他这点心愿就达不到,不得愧疚一辈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