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儿?”龙安澜问。
陆启明道:“不知道。”
天上地下尽是一片昏沉,四周死寂无人,仿佛被带进了时空之外的未知缝隙。
一路上草草遮掩血迹,陆启明就近寻到一个隐蔽山洞,松手将女子丢在一边,自己也再忍不住单膝跪倒,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缓了一会,他勉强聚起些力气,挣扎着处理胸腹伤口。
他知道其实已是太重太重了。石人那次已经几乎将他的身体彻底粉碎,损伤的根基已无法挽回,而这些时日养伤也一直不得不四处辗转颠簸。到现在这种地步,绝大多数伤药都已不起作用,只能算……聊胜于无吧。
余光看见龙安澜也在支撑着自救,陆启明没有去理。
外面早已是黑夜了,山洞中光线更显昏暗,在二人相对默然的寂静中,到处都是死气沉沉。
“我说承渊怎么一直不动手,原来是在你这里等着。”陆启明听不出情绪地低笑了一声,道:“你一直都是承渊的人?”
龙安澜默认。
陆启明淡淡道:“原来第一个提醒我承渊之事的人,本来就是出自承渊本人的授意。”
龙安澜低声道:“我有过很多破绽,你应该想到的。”
“我该想到?”陆启明笑笑。
他把纳戒中尚余的丹药药剂铺散了一地,随手翻拣几支灌下,勉强调息。
“我知道你怀疑过我,”龙安澜低垂着眼帘,问道,“为什么后来又信了。”
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意义。
陆启明本想反问,又觉索然,一笑道:“刚进古战场那时,承渊当着我的面已经杀了你一次,只不过你自己不知道。”
女子动作一顿,没有说话。
陆启明看看她,又看看自己,心中骤然涌起前所未有的强烈怒气。
“龙安澜,我问你个问题。”
陆启明忽然开口道。
“在你眼中,到底是怎么看我的?”他低声笑笑,问,“傻子?白痴?每天暗地里嘲笑的蠢货?”
陆启明背靠石壁支撑着身子不滑落,倦然闭上眼睛,淡淡道:“你恐怕想象不到,就在前一刻我还在想着,你受伤了就在我身后,我就算是拼了命也一定要送你彻底脱离险境。”
龙安澜面色苍白,紧抿着唇不断摇头,却说不出哪怕一个字,更无可能反驳。因为她清楚他真的会那样做,他一直是那样的人。她最最清楚不过。
“所以你为什么还要动手?”陆启明的声音有一瞬间的颤抖,旋即消失无踪。他面无表情道:“你只需要耐心地看下去,我自己就会死。我已经没想能活着了。你就这么急切,这么迫不及待,非要亲手要了我的命不可?”
“那你为什么还要管我?”龙安澜泪水陡然滚落,抬头冷笑,“你自己脱身不就行了?只需把我留在原地,艳零就立刻能替你报了这一仇!”
“那你又为什么还要去挡那一击?”
陆启明蓦然睁开眼睛,低喝道:“要我命的是你,转头又反悔救我的也是你,龙安澜,你到底求个什么?!”
龙安澜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颤抖,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她最终低声道:“我现在的一切都是承渊给的……我的亲人也在他手里,如果我不……”
“不必。”陆启明打断了她的话,沉默片刻,道:“算了。”
两人都停了下来,没有任何动作也不再说话,山洞间安静得只能听到对方轻重不一的呼吸声。
血液仍不断淌落在地,顺着岩石凹凸的表面缓缓交融成一片,空气中蔓延着生命飞速流逝的不祥气息。
“想想也真的很没意思。”
陆启明依旧闭着眼睛,淡笑道:“以前我有一个关系很好的女孩子,从小就认识了,勉强也算是青梅竹马吧。”
“林有致,”龙安澜低声道:“我知道她。”
陆启明仿佛没有听出她的意思,只继续道:“最初我以为她是因为我的连累不得不去了黑三角,心里一直很内疚。后来有次一时兴起过去找她,但她却把我错认成了承渊……不过她很快就意识到了,改回来了,我也就当做没有那回事。”
龙安澜默默听着,低低重复道:“我知道她。”
“我看得出她有苦衷,许多事她身不由己,所以我也自觉不再去打搅她。”陆启明笑道:“紧接着来的便是安澜你了,一直朝夕相处患难与共,结果直到现在却告诉说你也有苦衷……也罢,我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又凭什么强求你们,所以我理解,你希望我怎么做?”
龙安澜低着头,久久一语不发。
“安澜,我没有在说反话,我是在认真问你。”陆启明淡淡看向她,目光平静而厌倦,说道:“死在谁手里,对我而言已没有本质的不同。如果你是担忧我怨恨于你,那么没必要,还不至于。”
“你杀了我吧。”她忽然道。
陆启明微一冷笑,没有回应。
“为你挡的那下,是我自己也没有想到的。”龙安澜看着他,目光一转不转,神情竟又恢复了她平常的冷静克制;是陆启明最熟悉的她的模样。
她说道:“承渊一直在看着我,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敢违抗他的命令。但这却从来不是我想要的。所以现在立刻杀了我……陆启明,你不是问我吗,这就是我希望你做的。”
陆启明无动于衷,问她:“这又算什么?”
龙安澜道:“不,这已经是此刻对我最重要的事。”
陆启明笑笑,道:“上次我快死的时候,之所以非要挣扎着活下来,无非是希望能尽可能改变你们的未来,我已经别无所求,只希望你们所有人都能生活得很好。结果到头来,反而是我亲手杀了你吗?”
“……没错,这就是我最厌烦你的地方。”龙安澜陡然冷笑一声,道:“你永远都不会为自己考虑,世上什么好事都被你一人做尽了,你到底要让旁人如何自处?我早就受够了!”
“哦,”陆启明牵了牵嘴角,淡淡道,“那我还真是太对不起你了。”
“陆启明!”龙安澜忍无可忍。
陆启明目露讽刺,道:“怎么?”
龙安澜盯着他半晌,愤然别过头去。
对话一次又一次地无疾而终。
时间就此不断推移。
然而。
两人一句一句说着,却忽而在某一时刻,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空气中不知何时已升起一种诡异的燥热,纵然两人此刻皆伤重失血,脸庞却难以抑制地隐生起一抹红晕,呼吸不受控制地开始加快,力气隐约再次回聚,在某种愈渐强烈的异样感受中,身体的伤痛竟反而在不断弱化。
幻觉一般,他们竟同时听到了对方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频率渐渐趋于一致,彼此血脉间突然升起一种难以言明的奇妙联系以及……强烈到难以忍受的诱惑。
两人猛地抬头对视,皆在对方眼中看出了无法掩饰的震惊与古怪。
“原来,”陆启明顿了顿,听不出情绪地说道:“这才是两族血脉绝不能相融的真正原因。”
龙安澜脸颊红晕愈发明显,不得不拼命按住胸口才能压抑溢到唇边的难堪气喘。
空气中短暂出现一片尴尬的寂静。
“安澜,”陆启明再开口时语气有些复杂,问道:“你……早知道会是这样?”
龙安澜想起之前竟然是自己主动将血液注入他的身体,一时间羞愤欲死,隐忍道:“当、当然不是!我……”她简直说不出话来。
陆启明扶着额头低低笑了起来,道:“好,我知道了,我信。”
“别笑了!”龙安澜低喊道。
陆启明却根本忍不住,身子虚弱到靠着石壁才能坐稳,却依旧笑得停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