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奶奶慈菇说:“金花,你是七窍玲珑心,比我想着远,你把道理讲出来,给我们听听。”
“我看老弟嫂黄连,一天比一天,更痴呆了。”金花说:“这样子下去,当真会成痴呆子,以后的日子,他们这么过呀。”
“哎哟嘞,金花,你不来,我正缺个讲栾心底子话的人呢。”我大奶奶慈菇说:“讲到黄连身上,我心里,不晓得有多痛呢。黄连,好比我纺的一桶丝线,从头到尾放在木桶里,却被猫公子打倒在地,乱了头绪,哪里还分得清这一团大麻纱呀。”
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帽子,走到我大伯母黄连的身边,问:“细妹子啊,你每天在这里等,在这里盼,是在盼你屋里男人回来吗?”
我大伯母的眼泪,一溅就到了脸上,小声说:“是呢,是呢。”
“莫等了,莫盼了。"老帽子好情好意地劝慰黄连:“想回来的,自然会回来的。”
“老人家,你这话,道理上讲得过去。”黄连说:“你也等过人,盼过人吗?”
“等过,盼过。”老帽子箍住头发的小银圈子,在夕阳下发光。老帽子说:“我家的男人,跟着蓬家台的杨昌濬,去了新疆,说得好好的,打败了红毛鬼子,最多是五年,就会回来的。现在,我等了四十年,他还没有回来呢。”
黄连说:“你等了四十年,他还不肯回来,我说一句不好听的话,他,只怕是死了呢。”
“哎,哎,你怎么讲这样的话呢?他怎么会死呢?他不会死。我梦想着,他在那个远远的远乡,又娶了妻,生了一大串儿子。”
“老妈妈,如果他在在远远乡,娶妻生子,你不怨恨他吗?”
“细妹子呢,你问你哒,一个自己曾经心爱的人,你宁愿他早死,还是宁愿背叛自己?”
黄连咬着嘴唇说:“宁愿他还活着。”
黄连和老帽子打一声招呼,高一脚,低一脚,像神汉子跳大神一样,含着泪,往家走。
在木荷树上结着大巢的一只老乌鸦,不晓得是何方神圣变的,专门作怪,跟着我大伯母黄连,飞在头顶上,缓缓飞行。
想到伤心处,我大伯母黄连哭一声,乌鸦子,就“呱”的叫一声。两个声音,一个忧怨,一个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