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姑母金花,屁股后面跟着我大姑爷常山,风风火火跑过来,冲我大爷爷猛喊:“爷老子,爷老子,你赶快松手。我娘老子,栾心都急肿了。”
我大爷爷说:“金花,你快去喊剪秋过来。”
我大爷爷依照他四年前的风格,就抛一小捆秧苗一样,将景天丢在厚生泰药房前面的水围子里,溅起的冷水,打湿了茵陈的蓝布衣衫。
景天从水围子里爬上岸,正准备喊警察,抓住我大爷爷,我大姑母说:“保长,你还不回家去?闷猪子石韦,吊死在你家的大门口,至少有两三百个赤脚板汉子,围住了你的家。你的家人,只怕性命难保呢。”
景天一听,吓得脸色寡白,和辰砂痞子耳话几句,带着警察,匆匆忙忙走了。
景天一走,茵陈好生失望,赶紧往家里走。辛夷追上来,又是拳打脚踢,恶狠狠地骂道:“你再出来发骚的话,惹得老子脾气来了,一粒红炮子,崩掉你!”
我大爷爷问常山:“剪秋呢?”
常山说:“剪秋带着他的几十个兄弟,拿着梭标枪,挑着大灰箩,到景天家里去了,打算把景天家里的粮食,耕牛农具,统统分给穷苦人家。”
我大爷爷心里一声浩叹,耽误了这么久的时间,早该这么干了,我的剪秋兄弟!我大爷爷挑了一担大灰箩,一路狂奔,朝景天家赶去。
我二爷爷问常山:“哎哎,厚朴痞子上午说,闷猪子石韦,那点枪伤,不会死人的,他怎么就想不通,寻了短见呢?”
常山说:“我去卖豆腐,亲眼所见,闷猪子石韦,吊死在景天家的大门口。唉,石韦这人,霸地蛮来,当真是不要命呢。”
“哎。”我大姑母金花叹息一声,说:“莫讲闷猪子石韦,那个霸蛮汉子,虽然说,死了可惜,但他晓得,迟早会被饿死,或者冻死,死了也无人收埋。这一回,死在景天家里,也算是上了个好岸。景天这个人,不想当孝子,也只能当了,扔都扔不掉了。”
“金花,你这样讲,那你错得一塌糊涂了。”我二爷爷说:“无论如何,石韦是景天和辰砂痞子他们害死的。他们不来收这个税那个捐,石韦会死吗?”
我大奶奶说:“石韦那霸蛮汉子,我是看着长大的,他吃的是百家饭,穿的是百家衣。三十几岁的人,一间烂房子,半袋糙米子,混里混账过日子,当真是冤枉了一世呢。”
“嫂嫂哎,人生一世,草生一秋,若是日子马马虎虎过得下去,哪个人想死呢。”我二奶奶说:“怪就怪这个世道太黑了,不然的话,石韦舍得拼了性命吗?”
我大姑母金花说:“不穿过黑暗的人,不足以到达黎明。常山,你莫老惦记着蒸酒打豆腐,石韦是你的本家,死得冤枉。你得抽出点时间,帮着族上的兄弟,去处理好石韦的后事。”
“金花,这么大的事情,我是处理不了的,必须由剪秋叔去出面。”常山说。
“剪秋也不行。”我二爷爷说:“这件事,我看呢,还得请女贞过来。”
“老倌子,你没有发高烧吧,尽讲糊涂话。”我二奶奶说:“女贞,一个二十零岁的女孩子,吃过的饭,还没有剪秋吃过的盐多,走过的路,还没有剪秋走过的桥多,她做得到吗?”
我二爷爷说:“我说她行,她就行。你们等着看结果,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