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李明站在江边看衙役清点周家庄园的隐户。
那个数麦粒的小女孩挤在流民队伍最前头,破衣露出肩头烙印——正是黄册上缺失的"丁酉年三月廿七"的日期。
"大人,这些旧档..."户籍档案管理员抱着发霉的鱼鳞册欲言又止,怀中文书被江风吹得哗啦作响。
李明望着江心渐起的雾霭,忽然想起晨间那张素笺上的浪花纹水印,在暮色里泛着诡异的靛蓝。
暮色中的江风卷起鱼鳞册发霉的纸页,李明的手指在"丁酉年三月廿七"的朱砂印上顿了顿。
他忽然注意到档案管理员官袍袖口沾着几点靛蓝墨渍,与浪花纹水印的颜色如出一辙。
"把这些旧档全部搬回县衙。"李明转身时,江心恰好传来戌时的钟声。
流民队伍里那个肩头带烙印的小女孩,正踮脚去接衙役分发的炊饼,破衣袖口滑落的瞬间,露出腕间半枚莲花形状的烫伤。
二更天的县衙灯火通明。
二十箱洪武三年至五年的黄册在庭院里铺开,霉味混着陈年墨香。
户籍档案管理员王典史跪坐在廊柱下,鼻梁上架着西洋水晶镜,正用李明新教的"交叉核验法"比对鱼鳞册。
"大人请看。"蹇达突然抓起两本册子冲进值房,"洪武四年燕子矶的桑田亩数,黄册记三百二十顷,鱼鳞册却标四百顷,这多出来的八十顷..."
李明正在案头拼合贝壳盐引,闻言用朱笔在地图勾勒出周家庄园的位置:"明日带丈量队去江滩,那些芦苇荡里恐怕藏着私垦的桑田。"他说话时目光扫过窗外,看见王典史正偷偷用袖口擦拭水晶镜片,靛蓝的官袍在灯笼下泛着奇异的光泽。
梆子敲过三更时,王典史佝偻着腰进来回话:"下官查到大地主丙名下的永业田..."他枯瘦的手指在账册上发抖,"将七十二户佃农挂在清凉寺已圆寂的慧远大师名下,称作...称作寺产寄户。"
李明抓起茶盏又放下,青瓷底在檀木案上磕出清脆声响。
他想起昨日在周家暗格里找到的盐引存根,编号恰与应天府同知签发的漕运文书相符。
跳动的烛火中,王典史官袍上的浪花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在墙上投出粼粼波光。
次日清晨,县衙前的青石板广场挤满了百姓。
大地主丙被衙役押上来时,镶玉腰带还挂着半片蟹壳,想必是昨夜又在秦淮河画舫宴饮。